此刻还未到日中,智朗穿过城门,就又往办公的院落去了。
到门口,就看到几个工匠在踩着梯子安门楣上的牌子,上边刻着三个大篆:公务部!
智朗绕过梯子,穿过大门,来到了院子里。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院落,前院加后院,总共也就十几个屋子。绕过一道影壁,就看到院子里不时地有人抱着纸册进进出出,俨然一个忙碌的中枢机构了。
这两天,这里刚刚接管了屯留的政务职能,各地来的公文也只送到这里。之前是人手不够,只能依赖屯留经验丰富的能吏,不过,如今却是不同了……
踩着石板小路,穿过路两旁还灰扑扑的花圃,智朗来到了右手边的一个屋子前。门旁挂着几个大字:公文驿馆。
顾名思义,公文要在这里筛选处理,送到智朗那,之后命令也由这里发出去。
屋子里,几张庞大的方桌占据了大部分地方,桌上摆满了公文,有纸质的,也有木简,五六个小吏有的忙着整理,有的则在抄录。
智朗看了一圈,朝一个小吏说道:“伯衡,杞仲先生呢?”
那小吏连忙往角落指了指,一个摆满公文的木架挡住了视线:“在那呢。”
这小吏叫伯衡,薪城本城居民,去年才加冠,因为学识不错而被智朗选来了这里。
智朗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眼,很快目光又转到了伯衡面前的桌面。
“你这是在誊写以往公文?今天的公务处理好了?”
伯衡连忙点头,“皆赖杞仲先生指导,我等只需照着流程做,故而快了许多。”
“哦。”智朗点点头,看向其他几人,好像也悠闲的很。
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他很快说道:“这样吧,前不久赵地的户籍账册不是送来了吗?你去把其中青壮多少,士、庶民、野人数量,全部计算出来。”
伯衡愣了一下,很快说道:“这些杞仲先生已经做好了,在户籍账册末尾有标注。不止人口,赵地的牲畜、耕地、以及房屋详情皆有记录。”
“哦。”智朗点了点头,手摩挲着腰带扣,接着说道:“过些日子要向赵地推广新式农耕,你去把所需物资做一个估算吧,做好准备。”
“家主,杞仲先生也让我们做好了。就存放在文书箱中,你现在要看吗?”
智朗有些愕然,忍不住看了眼那个角落,点头说道:“送到我那吧,我稍后就看。……对了!”
他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今日到了八千兵马,物资消耗不是小数目,而库存本就紧张,如今怕是不够了。我打算向各地增收一笔税赋,你把那兵马一年所需物资做个计算,折算成钱财,送到我那里。”
听到这,伯衡却欲言又止,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怎么?”
智朗转过来看着他,“该不会,这些也做好了吧?”
伯衡果然立刻点头,“前几日听闻大军将至,杞仲先生就让我等做了准备,包括应增加的税赋数额……账册也在文书箱子中存放。”
智朗以手扶额,有些哭笑不得,慨叹道:“这是我的董安于来了吗?”
厅堂里的对话,显然并没有影响到角落里。
智朗慢慢走过去,绕过那书架,果然看到了杞仲。此刻,他正倚着书架,蜷缩在窗户投来的阳光中,手里还捧着一本纸质书籍。
智朗一眼就认出了,那书正是他编纂的经济纪要。纸造出来后,他特意誊写了几本,其中一本就送给了杞仲。
“先生!”智朗喊了一声。
没反应。
他只好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杞仲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到是智朗,连忙扶着书架站起来。
“地上寒气重,读书还是坐在软垫上为好。”智朗说道。
杞仲揉了揉膝盖,脸色有些苍白,点头道:“我原本是站着的,不知何时坐那了。……宗主可是有事要说?”
“也没什么。”智朗笑了笑,突然指着那书,说道:“先生觉得此书如何?”
杞仲眼中光彩陡增,轻轻拍了拍手中的书,激动的道:“宗主大才!此书读之如夏日饮冰,多年困惑一朝解矣。”
他这话确实是发自内心。虽然这会也有经济思想,但还相当原始,更多的是描述现象,以及一些浅显的总结。
而智朗这本书,虽然并没有什么精妙的理论内容,但其中提到的价值、货币本质,通货膨胀,市场调节,却把经济活动的各种现象以从未有过的视角清晰呈现出来。对杞仲来说,这几乎是思维的一次重塑。
不过,他的接受能力显然很好,冲击很快就被激动替代了。
“先生觉得有用就好。只是……”
智朗停顿了一下,带着微笑说道:“先生也知此书珍贵,本不可轻传外人的,由此,也可知我对你的信任……”
说到一半,他却停下了,只是看着杞仲。
“这……”
杞仲显然理解了话中之意,脸色有些为难,低头想了半晌,他这才说道:“宗主,我只立下誓言可好?绝不向外人言说,也不再效命他人。……我这人懒散惯了,家臣怕是做不好的……”
智朗目光微聚,随即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胳膊说道:“哎呀,这你可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珍惜此书,学以致用罢了。什么誓言,不立也罢!先生是君子,我岂能不信你吗?”
“多谢,多谢宗主。”杞仲连连拱手,说道:“不过誓言还是要立的。”
说罢,他果真当面立下重誓,紧绷的脸色这才松弛下来。
“唉,你可真的误会了,不需如此的。……也罢,这事就过去了。走,我请你去吃酒?”
“多谢宗主。”杞仲跟着走出屋子,悄悄抹了抹额头。
……
一场春雨酝酿了好几天,总算是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很快湿润了地面。
城南方向的营区,薪武已经带大军安置了下来,训练开始,下雨天也未曾停歇。
中午,智朗骑马赶了过来,一路顶着风雨,水渍顺着斗笠边沿直往下淌,落在蓑衣上,随后又坠落在地。
隔着很远,就看到一大群士兵正全身披重甲,在小雨中策马练习拼杀。急速的马蹄扬起了泥,还来不及坠地,又被随后的马蹄踢散。
除了这些骑兵训练,更远处,却看到更多的士兵手持兵器,在列着整齐的队列走着,他们在练习步卒军阵推进。
智朗停下看了会骑兵训练,就又策马向那些兵卒军阵去了。
薪武也在这里,看到智朗,他正要过来,却被智朗抬手制止了,示意他继续训练。
“听我命令!转向左,竖矛,准备推进!”薪武的喉咙已经沙哑,一边喊着,一边骑马绕着军阵跑来跑去。
士兵们很快完成了动作,接着,在挥舞的令旗下,军阵开始向前推进。
“加快速度!保持队列。”
士兵们的脸色已经相当疲惫,但步子依然很稳,重重的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声音清脆。
但很快,军阵前边出现了一条水沟。
“继续前进!”薪武立马在水沟边,喊道。
军阵只是稍有犹豫,但很快,前面的士兵真的齐齐跳了下去,水几乎没到脖子,士兵很快又爬上对岸,继续列队。但有几个犹豫了片刻,结果很快被人揪出去,等待他们的是训练惩罚。
这显然是训练服从性的科目。事实上,智朗对训练改革的核心,就在一个服从性,只要命令下达,前边不管是什么,都要往前。
士兵一个接一个往下跳,扑腾的水声连绵不断,等所有人通过,沟里的水已经少了小半。
不过,这已经是上午的最后一项训练。
“结束了,回营换衣服去!”薪武挥了挥手,命令道。
让手下带队回营,他这才跳下马,一路向智朗小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