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宜阳、洛水北岸。
金秋时节,官道旁的高树落叶归根,田间的庄稼随风摆动,滚滚谷浪,一望无垠,正是收获的季节,无数农人挥汗如雨,奔波其中。
对于收割庄稼的百姓来说,丰收的喜悦不言而喻,一家人忙碌一整年,所有的希望都在里头,也终于能吃饱饭,大灾之年,这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站在官道上,看着百姓劳作,杨秦的心里,却是暗自叹息了一声。
尽管已经做了很多事情,旱灾蝗灾破坏力之大,还是让屯田垦荒的收益,丧失了一半左右。
种植了六万顷土地,收成只有一半,庄稼歉收,想要赈济百姓,力不从心。
说起来,打深井,兴修水利,应对旱灾尚可,但加上蝗灾,就是让人头疼了。
不管是不是鸡鸭鱼,也不管种了多少树木,蝗灾来临时,照样是损失惨重。
道旁的一排树下,一对年轻的农家夫妇正在田头说话,破旧粗衣的年轻汉子正在吃着妻子送来的饭菜,逗着旁边年幼的儿子,虽然只是馒头咸菜,从年轻汉子满足的表情来看,已经是甘之如饴了。
杨秦微微一笑,王泰入主河南都司,屯田垦荒,带给多少人对生活的希望。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远在陕西的妻子和儿子,他游历四方,放荡不羁,似乎也太过忽略自己的家庭。
突然,南面似乎有厮杀声传来,杨秦和田间的百姓纷纷抬起头来,向着南方看去。
“集结!”
尘土飞扬,似乎有千军万马,杨秦大声呐喊,他翻身上了马背,打马向南方而去。
田间地头巡逻的军士从四面八方而来,纷纷在官道上集合,瞬间集结起了数百人。秋收时节,田间地头巡逻的军士甚多,众军排列整齐,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烟尘腾起,几匹骏马奔驰而至,马上的军士满头大汗,神色之间有一丝惊惶。
“禀告大人,发现大量官军,正在被流寇追杀,他们正在越过昌谷水,向宜阳而来!”
“大人,看样子,好像是李自成部和洛阳府的溃军!”
杨秦精神一振,大声道:“吩咐下去,让兄弟们准备!”
杨秦打马上了一处高坡,拿起千里镜,向着前方看去。
漫山遍野,蝗虫一般的溃兵抱头鼠窜,他们丢盔弃甲,神色惊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毫无阵列,也无秩序。
河南大旱,昌谷河几近干涸,浅处仅能淹没脚踝,河床上、桥上全是溃兵,他们舍命逃窜,许多人手中连旗帜兵器都没有,完全丧失了斗志,到处都是叫骂声和尖叫声。
“大人,这是河南总兵王绍禹的部下!”
有军官从为数不多的溃兵旗帜上,辨认出来了溃军的番号。
杨秦微微摇了摇头。前任河南总兵张任学围剿张献忠功败垂成,以至于副总兵罗岱战死。看来这刚刚继任的王绍禹,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样当上了河南一省的总兵官
在这些溃兵的背后,数千装扮各异的流寇紧紧跟随,他们头裹各色头巾,许多都是明军打扮,他们中许多人铁甲贯身、面相狰狞,队伍齐整,追杀中也有阵列,显然都是流寇中的老营悍匪。
流寇队伍中旌旗飞舞,“闯”字清晰可见,果然正是李自成的部下。
流寇们紧随官军溃兵,他们疯狂砍杀,溃兵们惨叫着不断倒地,那些流寇中的悍匪骑士,凶神恶煞,在溃兵人群之中疯狂杀戮,刀枪挥下,血肉横飞,即便有一些溃兵回头反击,也很快被斩杀,发出阵阵的惨叫。
流寇中一些悍匪尤其凶猛,他们骑术精湛,骑射更佳,他们打马狂奔,纵横驰骋,张弓搭箭,那些个官军中甲胄鲜亮的军官们,一一被他们射翻马下,更加加剧了溃军的慌乱。
羽箭呼啸,刀枪并举,原野上不断有溃兵倒下,溃兵们一片片栽倒在地,处处都是血肉横飞。
溃兵们无边无际,田间劳作的百姓纷纷向北逃窜,粟谷一片片被踩倒,庄稼地中,百姓在前,溃军居中,流寇在后,数万人你追我赶,田野中乱糟糟一团。
不但杨秦瞠目结舌,就是所有的军士,也都是目瞪口呆,上万官军,竟然被几千装备更差的流寇鸡鸭一样砍杀,他们的血性都去那里了
“大人,这些官军,一点血性都没有,难怪流寇会越来越嚣张!”
河南卫指挥同知王宁东,看的心里憋屈,恨恨说了出来。
“大人,咱们只有三百兄弟,又没有骑兵,是战还是退,你得拿个主意!”
看着溃军和流寇越来越近,另一位专管屯田的指挥同知张四娃,说完话,心痛地看着地里的庄稼。
这些流寇,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或者说,这些流寇,来的正是时候,他们也要抢割田里的庄稼。
“让兄弟们准备!”
杨秦面色凝重,传令下去,王宁东大声呐喊,所有的军士取下肩上的火铳,开始装填弹药。
“快去,告诉溃兵们,让他们向两边跑,绝不能让他们冲散了列阵!”
眼看着溃兵横冲直撞,慌不择路,杨秦额头冒汗,大声指挥。一旦被溃兵冲散了火铳阵型,只能是任流寇宰割了。
“向两边跑!有胆敢冲阵者,格杀勿论!”
军官们面色铁青,他们做着手势,大声呐喊,示意溃兵向两旁开逃,以免冲散火铳兵们的阵列。
军士们火铳齐举,瞄准了前方,军官们一再警告,仍有无数溃兵毫不理睬,径直向火铳兵阵列冲来。
“准备!”
“第一排,射击!”
王宁东面色狰狞,大声咆哮,前排的火铳兵一起,扣动了手里的扳机。
火铳声响起,硝烟弥漫,潮水般涌来的溃兵惨叫着栽倒一片。火铳兵只打了一轮,上百名溃兵被打翻,后面的溃兵们纷纷改变方向,向两侧逃去。
谁都看得出来,这些个卫所军士,可不是吃素的。
溃兵心惊胆战,经过火铳兵两侧时破口大骂,却不敢做停留,撒腿直奔宜阳城方向。
此起彼伏的火铳声,吸引了流寇的注意,他们驱赶着溃兵,中间还有少些百姓,狂潮一般,直冲火铳兵列阵。而他们张弓搭箭,跟在溃兵、百姓身后,伺机射杀。
秩序只是恢复片刻,又变的混乱不堪,流寇们尖声怪啸,溃兵们百姓们鬼哭狼嚎、心惊肉跳,只管向前冲去。
“掷弹兵,投弹!”
别无他法,王宁东眼珠血红,下了军令。
这个时候,保命要紧,他可顾不得误不误伤。
掷弹兵一起上前,迎着潮水般的溃兵和百姓,扔出了手里的震天雷。
一个个冒烟的震天雷划着弧线,飞入了奔腾而来的溃兵人群,烟柱腾起,惨叫声不断,溃兵人群中腥风血雨,栽倒一片。
再也没有人敢冲火铳兵列阵,他们纷纷向两侧逃去,后面的流寇很快进入了火铳兵们的视野。
“射击!”
王宁东大声怒吼,火铳兵列阵徐徐而进,他们只是扣动板机,弹丸飞舞,溃兵和流寇一起被打翻,尤其是那些流寇中的悍匪,他们骑着马,目标巨大,纷纷被打下马来,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到处都是人仰马翻。
流寇头目们纷纷吃了一惊,他们停止了追赶溃兵,纷纷打马向后,想要躲避对方的排铳和震天雷的狂轰滥炸。
谁也没有想到,一路望风披靡,却被这几百卫所军士挡住了去路。
流寇们聚集在一起,商议了片刻,散了开来,很快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似乎是要从四面八方攻击河南卫的火铳列阵。
“结圆阵!”
杨秦大声呐喊,火铳兵很快布成了一个圆阵,火铳一起,对准了四方而来的流寇。
最先攻上来的,看来是流寇的步卒,刀盾手在前,弓箭手躲在后面,流寇们狂呼乱叫,奔腾向前。
“射击!”
杨秦和王宁东、张四娃站在大阵内,纷纷大声怒吼,指挥着周围的军士进行射击。
火铳声不断,震天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潮水般涌来的流寇们一圈圈跌翻,整个火铳兵列阵,笼罩在了一片烟雾之中。流寇也是羽箭呼啸,不断有火铳兵被射翻在地,军士们开始有了死伤。
羽箭驰飞,不断有火铳兵死伤,杨秦面色凝重。若不是军士们有铠甲保护,恐怕早已经死绝了。
随着时间的持续,火铳兵伤亡了上百人,流寇损失了五六百人,阵中的弓箭手,也几乎丧失殆尽。
流寇头目面色铁青。死伤惨重之下,后面的部下,已经丧失了继续厮杀下去的勇气。没有了弓箭手,只能是白白送死。
没有弓箭手和火炮,要是这样打下去,恐怕只有等对方弹尽粮绝,才能将对方完全歼灭。不过,搏杀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这两三千部下,不知还能剩下几人
想不到河南地面上,竟然还有如此强军!
杨秦也是面色凝重。自己人数太少,要是流寇不计死伤,奋起一击,自己只能和对方同归于尽了。
他也是暗叫侥幸,对方没有大军直发洛阳,也没有携带火炮,否则,自己真是凶多吉少了。
“大人,咱们的援军到了!”
突然,张四娃指着北面方向,大声喊了起来。
杨秦向宜阳方向看去,果然烟尘滚滚,步骑都有,看来这边的大战,已经惊动了河南卫营城中的军士。
流寇头目看对方有援兵前来,而且气势汹汹,无奈之下,下了收兵的军令。
“大人,这些流寇,也不过如此!”
死伤不过百人,对方却是五六倍的损失,流寇的实力,不过如此。
“流寇人数众多,李自成部下,可是有几十万之众。要是这么多流寇前来攻击,即便是河南卫数千之众,也已经灰飞烟灭了!”
杨秦面色阴沉,眉宇间都是担忧。
流寇今非昔比,除了人多势众,铠甲武器上,也是精良了许多,想要一举歼灭,恐怕不是易事。
河南官军腐烂,最好恐怕还要依靠王泰编练的新军。李自成聚众数十万,势不可挡,看来这河南地面上,又要风起云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