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点密集,号角声苍凉,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大帐中正在布战的卢象升和将领们都是一惊,军士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满脸的惊慌。
“督师,鞑子的大军到了!”
卢象升心中一惊,快步走出了大帐,众将纷纷跟上。卢象升来到各处,打开千里镜,向大营外望去,恍然若失。
随从的杨国柱、虎大威等将领,人人面色难看,有人面如土色,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发出了叹息声。
远处的地平线上,无边无际的铁甲猛士缓缓向前,步骑皆有,连绵数里,他们从三面而来,半圆形靠近明军的大营,颜色不一,人数不知多少,一片旗帜的海洋。
军容肃穆,万千铁骑,战车无数,一股肃杀之气在天地弥漫,这应该才是清军的主力了。
至少也是五六万人以上。
卢象升的一颗心,很快沉了下去。
一夜之间,对方聚集起如此多的兵马,显然是早有预谋。围城打援,东虏这一手战术,玩的如此炉火纯青,大军今日,必将是一场浩劫。
自己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把大军带入了绝境。
即便部分骑兵能突围出去,这七八千步卒,只怕无人能生还。
“命令全军,准备迎战!战车做栅栏,火炮阻击,火铳随后,长枪手、刀盾手做好准备!”
卢象升面色凝重,传下军令,传令兵打马在众军之中驰骋,大声传达军令。
“给我披甲!”
卢象升大声喊道,旁边的卫士给他披甲,普通的山纹甲,和普通军官一样,毫无稀奇之处,里面还是孝服。卢象升上了马,打马在营地中缓行,所到之处,将士们都是毕恭毕敬,一个个挺起了胸膛。
卢象升打马缓行,看着一个个年轻真挚的面孔,心头沉重至极。这一场恶战下来,也不知眼前的将士,又能剩下几人
鼓声密集,号角声不绝,清军缓缓前来,骑兵如墙,步卒如潮,地面剧烈颤动,清军铺天盖地,各色旗帜飘扬,把明军阵地围了个铁桶一般。
到了阵前三四里处,清军才纷纷停下,集结整齐。跟着,苍凉的号角声不断,无数的清军开始奔出大阵,直奔明军大阵。
大战,终于要开始了。
杨国柱在千里镜中看的清楚,白旗黑边的清军似乎是汉军,他们的战车上,伊然是一门门的火炮。
鞑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的火炮
明军对清军,没有了火器上的优势,这一场恶战下来,绝对是凶多吉少。
“督师,主攻的是鞑子的两白旗、两红旗、蒙古两红旗、蒙古两白旗。外围的是鞑子的白甲兵和蒙古各部。”
虎大威看着如潮而来的清军大阵,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了鞑子也是下了血本,担任主攻的竟然不是平日里充当前军的汉军旗和蒙古各部,而是战力最强的满蒙四旗。看来,鞑子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身披铁甲的清军纷纷下马,在战车的遮护下,向前攻来。看来清军也明白,明军火器依托营栅,清军骑兵难以冲击对付,所以骑兵纷纷下马,要步战围歼明军。
正是辰时,雪花早已经停止飞舞,一轮惨白的太阳冲破了阴霾,有气无力。
“蓬!蓬!蓬!”
进了一里地,清军大阵上火炮轰鸣,对准了明军战车围绕的大阵,首先发动了进攻。
明军阵地上的火炮也跟着响起,双方之间的大战,终于以炮击开始。
羽箭驰飞,火铳声阵阵,大战开启,双方都是死伤惨重,一个时辰过去,双方终于短兵相接,更加惨烈的肉搏战开始。
战至午时,日光黯淡,终于隐入了厚厚的云层。战场上,两军拼命搏杀,阵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双方将士的尸体,血肉模糊,层层叠叠,横七竖八,尸体和鲜血,充斥了整个蒿水河边。
“督师,鞑子车轮战,咱们还是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不能有事啊!”
看着对面无边无际杀来的清军,虎大威面色铁青,他苦劝起卢象升来。
“督师,鞑子势大,高起潜肯定不会来援,咱们还是撤军吧!”
杨国柱见清军只用了大约一半人马进攻,外围的清军依然无边无际,驻马旁观,心里凉了半截。
即便是高起潜挥兵来救,还不是被清军张网以待,包了饺子。
卢象升站在阵中,看着冲杀中不断倒下的宣大军将士们,脸色煞白,不发一言。
“督师,撤军吧!”
“督师,撤军吧!”
杨国柱和虎大威一起苦苦相劝。这营中可是有六七千骑兵,下马野战,他们还不如步兵。
“罢了,罢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卢象升叹息了一声,神态萧索,一丝苦笑浮上了他的嘴角。
“杨国柱、虎大威,你们带领骑兵突围,如能回朝,代我告诉圣上,卢象升有负重托,愧对皇恩啊!”
杨国柱大惊失色,赶紧劝道:“督师,有骑兵护你,定然可以冲出重围。督师还是保留有用之身,卷土重来啊!”
虎大威也是苦劝道:“督师,还是撤军,再图后事不迟!”
“你二人不必劝我。”
卢象升摇摇头,惨笑了起来。
“我把大军带入了死地,若是我临阵脱逃,天下人如何看我我又有何面目面对天子百年后青史如何书写我又如何自处”
他猛然板起脸来,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杨国柱柱、虎大威,本官军令,你们立刻带领骑兵突围,若敢违抗军令……”
卢象升摆摆手,卫士赶紧递上了尚方宝剑。
“若敢违抗军令,我就用这把尚方宝剑,斩了尔等的项上人头!”
虎大威和杨国柱无奈,二人跪地,磕了几个响头,站了起来。
“督师,保重!”
卢象升挥挥手,虎大威和杨国柱离去,一会功夫,营中马嘶人喊,大队骑兵向着大营外的清军大阵冲去。
卢象升看着部下的骑兵们冲入清军大阵,双方舍命厮杀,明军骑士们纷纷掉下马来,血染疆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这些个勇士,也不知能冲出去多少人
良久,他睁开了眼睛,缓缓开了口。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督师,如今午时已过,应该是快到申时了。”
掌牧杨陆凯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道。
卢象升点了点头。厮杀声距离中军越来越近,火炮声稀稀拉拉,看起来,军中就要弹尽箭绝,最后的厮杀就要来了。
“督师,火炮已经没有炮弹了!”
“督师,兄弟们的羽箭已经没有了!”
“督师,火铳弹药全部打完了!”
大营外围已经全部失陷,残存的将士纷纷向中军靠拢。军士一一上前禀报,个个都是面色惶恐,语气急促。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难道不知军法苛严吗?”
卢象升脸色阴沉,军士们一个个心惊肉跳,赶紧静悄悄下去。
“督师,中军李副总兵也率部逃离了!”
杨陆凯上来,悄悄在卢象升耳边说道。
“李重镇,他也……”
卢象升微微一怔,眼神痛苦。
“杨掌牧,你我今日就要同赴黄泉了,你害怕吗?”
卢象升缓缓说道,语气温和。将士逃离的事情,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人生自古谁无死,今日能和督师一起杀虏,一同赴死,下官荣幸之至!”
杨陆凯落下泪来,话语里却是慷慨激昂。
“督师,下官死了不要紧,只是你,可怜了抗虏大业!”
卢象升微微摇了摇头,话语里藏不住的凄凉。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只可惜匈奴未灭,愧对天子。若是本官今日离去,又有何面目去见这些英勇杀敌的兄弟们,又有何面目去见君王!”
卢象升环视周围的将士,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咱们今日一同赴死,你们愿意吗?”
“下官愿与督师一同战死!”
杨陆凯首先大声呐喊了起来。
将士们面面相觑,片刻,这才一起大声喊了起来。
“愿与督师战死!”
卢象升上了战马,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大刀,大声喊了起来。
“杀奴!”
将士们血脉贲张,也是一起举起了手头的兵刃,大声怒吼了起来。
“杀奴!”
卢象升一马当先,数百骑士一起打马紧紧跟上,直奔清军大阵。
一阵冲杀,卢象升坐在马上,脸色苍白,浑身鲜血,摇摇欲坠。
一番番冲杀,身旁的将士们越来越少,虽然斩杀了一些清军,但明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鼓声密集,一队队的清军如狼似虎,嗷嗷叫着扑了上来,扑向疲惫不堪的数目不多的明军。
卢象升打起精神,看着眼前的厮杀,惨烈的景象让他心痛如割,看着将士们一个又一个倒下,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些惨烈厮杀的勇士,却被他带入了死地。明知清军环伺,他为什么不率军进入巨鹿城中,却把这些将士带入死地
为了歼灭清军,能遇上自然要奋力杀奴,那有退缩的道理
想要报效君王,却是兵败身死,君王又如何看待自己,自己岂不是让他心寒
“督师有令,和鞑子子决一死战,全军准备!”
传令兵的声音在荒野上响了起来,愤怒中带有悲壮。
“弟兄们,今日是咱们最后一战,杀虏!”
卢象升打起精神,挥舞大刀,
“杀虏!”
众军都是面红耳赤,他们大声呐喊,步骑一起,个个跟在卢象升的身后,要做最后的搏杀。
卢象升一马当先,刀借马势,劈翻了一名清兵,战马向前,随即又撞翻了一人。
羽箭呼啸,射在卢象升身上,让他前进的势头为之一顿。
一名清军军官纵马上前,狠狠一刀,正中卢象升面门,血肉模糊,鲜血迸溅,卢象升从马上摔了下来。
“督师!”
杨陆凯被呼啸而来的羽箭射翻,他看着远处倒地不起的卢象升,眼中流下泪来。
蒿水河边的厮杀声终于结束,没有奇迹,没有意外,一切都归于平静。
“睿亲王,我军歼灭明军骑兵大部,步兵无一漏网,歼敌一万四千余人,获马二千七百七十六匹、驼十峰,刀枪剑戟无数。”
军士上前禀报,年轻的清军主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
“快速打扫战场,全军直奔鸡泽高起潜部,务必使关宁军全军覆灭!”
日近黄昏,雨雪霏霏,蒿水河边尸骸累累,破碎的战车,泥地上的残旗,满地的狼藉,污血渗湿了地上的泥土,殷红一片。
凄风细雨中,枯草随风摇弋,仿佛预示着曾经如日中天的大明王朝,如今已经是风雨飘摇,烟雨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