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田野里麦苗青青,一眼望去,天地间都是被绿色覆盖,一眼看不到头,留下的都是希望。
“孙副将,你带本官到这流民垦荒的地方里来,恐怕是别有用途吧。”
吹面不寒杨柳风,孙传庭坐在马上,微风轻拂,映入眼帘的青青绿色,河堤上的杨柳随风摆动,鱼塘里波光荡漾,让他一时有些出神。
这种景象,也许此刻的江南会有,但是在这北地,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大人,你多虑了。小人带你到这来,只是想让你看一下王泰垦荒营田的情形,心里高兴高兴。大人军务繁忙,整天忙着剿贼,难得有空闲,不如出来轻松一下。有句诗怎么说的,偷得浮生半日闲不是。”
孙枝秀嘿嘿一笑。王泰钱粮告罄,让他想办法约孙传庭出来一趟,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孙传庭极少出西安府城,能跟着他出来,肯定已经猜到了几分。
孙传庭冷笑一声,也不戳破。
孙枝秀整个粗人一个,背后肯定是那个王泰搞鬼。不过,他倒想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孙副将,那是鱼塘吧,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钓鱼”
一个个隔起来的水塘旁边,许多人临水而调,其中绝大多数钓者锦衣华服,不远处的树桩上,拴着不少马匹,轿子也有,陪同的下人到处都是。
听到孙传庭的问话,孙枝秀赔笑道:
“大人,这是鱼塘。这些钓者钓上鱼以后,称重付钱后,可以直接带走;钓者也可以把调来的鱼,直接在让鱼塘的店家烹煮,付钞吃喝即可。”
孙传庭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哼了一声。
“也不知谁是钓者,谁是被钓者不用说,这都是王泰的主意。也不用问,这里的鱼不便宜,那藕也是如此吧。”
一旁的卫士笑道:“大人,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再说了,这些来钓鱼的,谁缺这几个小钱。”
另外一人也点头道:“大人,这鱼和莲藕在集市上也不贵,老百姓都买得起。在这来的钓者,图的是新鲜,也是图一个心情。不像咱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就没有这个兴致了。”
孙传庭点了点头,怅然若失。
人生苦短,许多人活的就是尽兴而已,不能奢求人人都是圣者,也不能期望人人都是苦行僧。
不过这王泰,精明能干,总是能抓住人的心理需求,不去做生意,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过,想起来,这家伙做的生意,好像都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绝没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反而起到了稳定市面的作用。
也不知道,那些个奸商们,怎样的恨这家伙了。
孙传庭心中不由得一乐。原来自己也有同道中人。
“那是什么,怎么占这么大的地方?”
孙传庭眼光扫向了渭水边,目光中有几分惊诧。
“大人,那是渭水两岸的两座林场。王泰说了,治理蝗灾,需要种植大量的树木,引来飞鸟,来对付蝗虫!”
孙传庭摇了摇头,收回了惊诧的眼光。
“林场也太占地方了吧!怎么看上去,也有几十顷地吧!这王泰,好大的手笔!”
“回大人,两座林场,共占地60顷,里面的树木,都是王泰请人从南山移栽,素描也是请花草匠人种植。光两座林场的花费,就不下10万两银子!”
孙枝秀的话,让孙传庭又是频频摇头。
“这小子,真是个折腾的主!”
震惊的同时,他心里又有几分佩服。这小子经营林场,一片苦心,自然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这小子,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银子?
孙传庭心里,不由得暗暗地担忧起来。
“孙副将,不要装神弄鬼。快说,王泰到底去哪了”
孙传庭也不客气。这王泰,自己都来了,他还犹抱琵琶半遮面,也太放肆了些。
“大人,你看,王泰来了。”
孙枝秀打量了一下,手指向了前方。
“抚台大人,小人这厢有礼了!”
王泰打马过来,长枪硬弓,身披罩甲,虽然没有带头盔,但也是彪悍勇猛,活力十足。
他旁边的几个乡兵都是如此,人人身披红色布面甲,龙精虎猛,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彪悍之士。
孙传庭微微点了点头。他派孙守法贺珍等人编练乡兵,孙守法等人对乡兵都是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是剽悍勇猛,引人注目。
“王泰,你让孙副将把我引到这来,要是说不出来个子丑寅卯,休怪我军令无情!”
面上虽然冷峻,但心里面,孙传庭还是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知行合一,实干不浮夸,其中付出的艰辛,自然是不言而喻。
“大人,你请看,今年的冬小麦长势如何?”
王泰也不着急,反而把孙传庭的目光,引向了一望无垠的原野。
孙传庭看了一眼满目的绿色,一望无垠,微微点了点头。
“小麦长势不错,但是却经不起一场蝗灾。”
孙传庭转过头来,冷冷道:“王泰,你不会让本官到这来,和你一起看着麦子的长势,夸你几句吧”
大明北地,蝗灾不断,尤其是陕北缺少地区,山丘纵横,气候干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关中平原。
“大人所言不错!”
王泰郑重道:“蝗灾大都发生在河流两侧,蝗虫最喜欢的是干旱的河床,以利于产卵。大人请看,河岸边都是鱼塘,塘边都是林场和草地,这四处几个农场养的鸡鸭,足有十几万只,足可以对付蝗虫,我这里灌溉充足,水流彻夜不息,土地湿润,想来蝗灾不易发生。”
“王泰,你倒是对蝗灾颇有心得。”
孙传庭惊讶地看了一眼王泰,眼光扫向了各处几个大的围舍,转过头来,重新恢复了脸上的阴冷。
“王泰,你还没有说,你让本官到这里来,到底有何要事?实话告诉你,本官军务繁忙,可无暇在这让你逞口舌之利!”
王泰也不着急,马上施了一礼,随即马鞭指向了青青郁郁的麦田。
“大人,今年开垦的荒地为五千两百顷,按照一般的产量,应该在70万石左右。如今距离麦熟只有3月,小人想向大人借银10万两,三个月后归还,利息5千两,大人以为如何”
“10万两!”
孙传庭暗暗心惊,他周围的卫士们,也都是睁大了眼睛。
“大人,你没有听错,是10万两!”
王泰脸色平静,正色道:“大人,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小人思来想去,整个陕西地面上,也只有巡抚衙门能够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小人只好向大人开口了!”
左右算来,最有钱的还是官府,索性一次到位,还落个人情。
“王泰,你真是让本官刮目相看啊!”
孙传庭很快恢复了平静,心头立刻盘算了起来。
一开口就是10万两,如此狮子大张口,也只有这小子做得出来。
三个月就能躺赢五千两银子,这样的好事,对于军饷窘迫的秦军来说,确实是个极大的诱惑。要是有这五千两,他也不至于削减甘肃镇兵四百多人,从而得罪了三边总督洪承畴。
心里波澜起伏,孙传庭面上却是平静,不动声色。
“王泰,你应该不缺银子吧,要这10万两,又是为何?”
孙传庭的问话,让王泰面色苦笑一声。
“不瞒大人,小人还真缺银子!这10万两银子,就是用来买十万石粮食,让流民们撑过这青黄不接的三个月。自去年秋耕到现在,十余万垦荒民屯的流民,饿死病死的,已超过数千人。”
王泰说完,旁边的王二也大着胆子,接着说道。
“抚台大人,公子所说句句属实。流民们宁可死在家中,也不告诉公子。大人可以去田野上看一看,这田间的新坟,是不是增加了许多。”
孙传庭顺着王二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许许多多的坟头聚集在一起,上面插满了白幡,显然是死后不久。
“大人,若不是开销太大,家无余粮,小人也不会向大人借银,还望大人体谅。小人家里只余纹银两千多两,大人明查就是。”
王泰面色凝重,深施了一礼。
“流民宁可饿死,也不告诉你王泰,显然是不想再给你和家人添麻烦。王泰,这是你欠他们的,你要还给他们。”
孙传庭睿智之人,自然一下想通了其中的玄机。
“王泰,你对待百姓这一份赤子之心,本官自愧不如。你做得好,为国为民,大忠大义,乃是我辈的表率。”
周围的卫士都是肃然起敬。赈济百姓,济危扶困,能让自己倾家荡产而义无反顾者,这位仁兄可谓是独一份了。
王泰也有些诚惶诚恐。能让自视甚高、不肯居人下的孙传庭如此推崇,实在难得!
“既然如此,那大人……”
王泰迟疑间,孙传庭已经开口。
“王泰,看在你一片公心的份上,本官就答应你,直接借粮食给你!”
王泰大喜过望,正要上前,孙传庭却摇了摇头,脸色一板。
“你先不要谢本官。本官也有条件,听过之后,你或许就要骂本官了。”
众人都是一愣,王泰心也一沉。
“大人有什么条件,直说就是。”
孙传庭微微笑了一下,王泰的心抖了几抖。
“接下来的三个月,每月本官给你三万石粮食,三个月后夏收,你要归还本官十万石粮食,一月之内全部运到西安城。你觉得怎样”
王泰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大人,一言为定!”
“话不要说的太满。”
孙传庭毫不领情,依然是黑下了一张脸来。
“你最好好好经营你这一亩三分地,要是到时候歉收,或者什么天灾人祸,本官可不管你有什么借口,直接派人拉粮就是!”
孙传庭一席话,王泰几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王泰,送几只鸡鸭,再去抓几条肥鱼来,算是粮食的利息!”
孙传庭打马离开,王二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叹息。
“卑鄙无耻,简直是老奸巨猾!”
“何止老奸巨猾,不愧是心狠手辣,心如蛇蝎!”
王泰也是摇头。这些士大夫的脸皮,怎一个“黑厚”可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