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门安定门进入,向北过了贡院,便是西安府的粮库永丰仓和常平仓,向东就是屯田道衙门。
一路走来,沿街到处是运粮的大车,衣衫破烂的百姓到处都是,也只有在这夏忙后的一段时间,才能感觉到几分人气。
“旧地重游,这才过几天,我胡汉三又来了。”
想起前几天才抢了秦王府的“天下楼”,银子随棺材和粮食分批运出了西安城,获银十万,解了燃眉之急,王泰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会心一笑。
怕什么秦王府,只要多带几个兄弟,机警点,还不知道谁怕谁。
“公子,只是可惜,银子刚弄回去,买木料、石材、付工钱,还要收购粮食,一下子就是一大半。真是糟蹋钱啊!”
王二的脸上肌肉扭曲,像是身上被割了一块肉似的疼痛难忍。
“身处乱世,要银子做甚,不过无用的疙瘩块而已。”
王泰看着满街衣衫褴褛的百姓,衣不蔽体的流民、乞丐,心情沉重。
“要是不用这些银子做事情,那我费尽心机,弄这么些银子又有何用”
听二人提起弄银子的事情,张元平心有余悸,频频摇头。
“王泰,以后这些事情还是少做,太他尼昂的惊险了!”
“就是,公子,下次这样的事情,让我去就行!”
“还下次,王泰,能省则省吧。咱们是乡兵,保护乡里,不是干这事的!”
张元平的话,让王泰微微皱起了眉头。
“保护乡里难道是保护“天下楼”主人这样的敲骨吸髓者吗?”
王泰冷笑一声,眼神冰冷。
“一夜之间,十万两银子,均是民脂民膏,不用在百姓身上,难道要归入那些为富不仁、欺凌百姓的虎狼之辈囊中吗?如此一来,富者愈富,穷者越穷,更多的穷苦百姓落草为寇,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张元平一阵脸红,一阵头疼,以前也没有发现,这王泰如此会说,以至于让人难受至极,又没法驳斥。
王二也是摇摇头,说到这嘴皮子的功夫,说也不是公子的对手。
“我天朝在于政事疏漏,与士人过宽,与庶民过严,士人上负君王,下负百姓,勾结商贾,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而商贾就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只为一己私利,弄的民不聊生,天下动荡。”
王泰不顾张元平面色通红,义正言辞。
“你以为我如此做法不妥,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你也不看看,整个西安府,除了孙传庭、还有你爹张知县寥寥几人,为国为民的官员能有几人”
张元平面红耳赤,连连摆手,摇头道:
“王泰,我说不过你,你做的也许都是对的,但我有自己的做事方法,或许你我二人殊途同归。我只是认为,你的做法,太过激进了一些。”
王泰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有几分凄凉,心情也是压抑。
“温和的方法,救不了我大明,也没有时间!大明,需要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改革,不过,在这场改革之前,先要击败关外的清军,还有洪水泛滥的各路流寇。”
看到张元平懵懵懂懂的样子,王泰心里一阵悲凉。连张元平这样读过书、又和自己亲近的年轻人,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其他社会底层的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王泰忽然意识到,或许,他需要去做些事情,来改变、提升人们的思想。
欲图一国之进步,当先使一国教育进步;欲改善一国之国民,必先改变其思想。
或许,他需要办一份报纸,来提升人们思想的进步,成为一国之新青年。
几人心事重重,进了永丰仓的大门,迎面几个军官说说笑笑走了出来,王泰满腹心事,只顾低头走路,差点和几人撞上。
“你这汉子,走路怎么不长眼睛?”
军官站住脚步,眉头一皱,埋怨了起来。
王二眼尖,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地叫了起来。
“孙将军,你也在这里!”
“王二,王泰兄弟,还真是你们!”
孙枝秀也发现了是王泰,惊喜地上前,拉住了王泰的胳膊。
“兄弟,你这次到西安城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哥哥,我这次是过来交税银,顺便来看看你。”
孙枝秀摆了摆手,一个军官带王二去缴纳税银,孙枝秀则是带着王泰和张元平进了大堂,坐下喝茶。
“你不去找我,我也要找你。”
孙枝秀笑道:“我这里已经收了两万多石粮食,银子上已经所剩无几。榆林的商人还没有过来,我就想问一下你,咱们还收不收?”
“收,为什么不收”
王泰点点头道:“粮食卖出去,价格公道,后面路就通了。我这边夏耕的田亩不少,可是有两千顷,到时候够你卖的。”
孙枝秀摇了摇头,羡慕道:“你小子是真能折腾,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没有人愿意干。你不但是干成了,还干出了名堂。厉害,厉害!”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
王泰哈哈一笑,并没有得意忘形。
张元平暗自佩服。这小子干成了这么大的事,宠辱不惊,光是这份定力,自己便远远不及。
“兄弟我这次前来,除了拜访一下将军,也有一些小事,想要将军帮忙。”
王泰使了个眼色,张元平拿出一个布袋,递了上去。
“兄弟是个俗人,也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这一点俗物,还请哥哥收下,千万不要推辞。”
孙枝秀掂了掂分量,哈哈大笑,脸上的神情更加亲切。这一次的礼物,比上次王家庄的更重。
“兄弟你太客气了,粮店的生意,已经是拜你所赐,哥哥我赚了不少。”
孙枝秀黑脸红彤彤,意气风发:“兄弟,你就说吧,有什么事,哥哥我一定尽力!”
“那小弟就多谢哥哥了!”
王泰也不隐瞒,把想造火器的事情,向孙志秀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到时候,还请哥哥多给小弟准备些铁料,县里也会照价付钱。”
“兄弟,你练兵练的不错,想不到还要造火器,真是厉害!”
一说到正事,孙枝秀也是表情严肃了起来。说实话,他对王泰的印象不错,对方也会做人,他也愿意去帮对方。
“现在盗贼四起,流寇更是猖獗,抚台大人整天焦头烂额。不过,你在咸阳县垦荒营田,安抚流民无数,抚台大人是大为赞赏。”
王泰暗暗心惊。想不到自己一番乱折腾,还中了孙传庭的法眼。
孙枝秀思索片刻,抬起头来。
“抚台大人对你印象不错,这倒是个机会。这样,我安排一下,看能不能和抚台大人见个面,你和他面谈。”
他是副将,位高权重,再加上孙传庭对王泰的练兵之法颇为看重,他倒乐意成全王泰。
王泰大喜,赶紧站了起来,抱拳道:
“那小弟就多谢兄长了!”
“客气、客气,都是一家人!”
“哥哥,小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弟的好友张元平,也是咸阳知县张大人的公子,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喝茶、喝茶!”
几个人正在说话,一个军士进来,在孙枝秀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孙枝秀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王泰一眼,随即站起身来。
“两位兄弟,你们先坐,哥哥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王泰想要告辞,事情又没有谈完,只好点头答应。
孙枝秀快步走了出去,屋中只剩下王泰和张元平二人。
“王泰,真有你的,只要能和抚台大人说上话,不要说造几杆火铳,就是造火炮,也不成问题。”
张元平不由得大开眼界。王泰这小子,这场面上接人待物的功夫,可不是自己能学得来的。
“现在谈成功还为时过早,还要看抚台大人的意思。”
王泰倒是清醒。只不过,刚才孙枝秀出去,似乎是有什么要事,而且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过多久,孙枝秀进来,眼神里隐藏的愤怒与不安,让王泰微微一怔。
“兄弟,刚才你说要造火器,难道你的六七百号乡兵还不够吗?”
果然,孙枝秀的话里,已经少了那份亲切和从容。
王泰心中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导致孙枝秀心不在焉。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中规中矩,说话上不留什么瑕疵。
“没有火器,对抗千余流贼,自然不成问题,但要是流贼人多,没有火器,恐怕乡兵们会死伤太多,也无法保护乡里和县城。”
孙枝秀微微冷笑了一声,问道:
“王泰,你造火器,难道真的是为了保护乡里和县城吗?”
王泰心里一惊,果然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说,是秦王府开始作妖了。
“孙将军,兄弟所言句句属实,如果你不信,有张……”
王泰话音未落,孙枝秀已经哈哈狂笑了起来,他的目光看向王泰时,目光不屑,寒意逼人。
“王泰,够了,还在这里花言巧语!”
孙枝秀“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杯盏也被震的跳了起来。
“王泰,亏老子拿你当朋友看待,你真以为老子蠢,拿老子当猴耍!”
孙枝秀怒吼完,厉声喝了起来。
“来人,把这流寇的细作拿下!”
流寇的细作
王泰和张元平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群持枪执刀的军士闯了进来,人人枪尖泛寒,几把雪亮的钢刀,更是架在了王泰的脖子上。
“孙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对于脸色煞白的张元平,王泰在度过起先的惊慌之后,迅速镇定了下来。
什么时候,自己成了流寇的细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秦王府的人在背后操纵
“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孙枝秀眼神中的狰狞,让王泰心里一凉。看这架势,自己今天是被人算计了。
“好你个孙枝秀,原以为你是条汉子,想不到你也是秦王府的一条狗!”
事到如今,王泰也毫无顾忌,大声骂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到西安城来。自古以来,官官相护,孙枝秀只是个副将,怎会不买秦王府的面子。
“孙枝秀,要是条汉子,你就放张元平走。这件事是我和秦王府的恩怨,和张元平没有任何瓜葛!”
“你狗日的在说些什么?”
孙枝秀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自己又和秦王府扯上了关系
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些。
“将军,是不是搞错了,王泰怎么会是流寇的细作?”
张元平脸色通红,还想上前,向孙枝秀解释。
“张元平,看在你爹是咸阳知县的份上,我不再追究你的罪责。此事和你没有关系,你赶紧离开!”
孙枝秀抓起桌上的钱袋,扔给了张元平。
“回去后,记得好好甄别咸阳县的乡兵,查查里面还有没有流寇的细作!”
张元平接过钱袋,满脸惊诧,傻乎乎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孙枝秀话音刚落,五花大绑的王二也被军士们压了进来。
看到王泰被军士们团团围住,刀枪加颈,王二声嘶力竭,挣扎着大声叫了起来。
“公子,这些狗日的官兵要对付……”
王二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军士上前,“啪啪”几巴掌,打的王二满嘴是血。
“孙枝秀,你冲着我来!这件事和我的兄弟没有关系,你放了他!”
王泰怒目圆瞪,却是动弹不得。孙枝秀看了看他,挥了挥手。
“把王泰的下人解开,放他回去。”
旁边的军士有些犹豫,支吾道:“将军,这人怕是和流寇……”
“老子的话都不听!抓住王泰就行了,其他人都放了!”
孙枝秀放声怒吼,军士们赶紧解开了王二。
张元平和王二看着王泰,都是面色通红。
“张元平、王二,回去后,照顾好家里,我不会有事的!”
军士上来,把王泰绑了个结结实实。
“把王泰关进大牢,等巡抚衙门查探完毕,再砍了他的狗头!”
孙枝秀心情大坏,匆匆离开。
看到王泰被五花大绑地压走,武大定从对面一间房屋里出来,冷冷一笑,随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