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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白驹空谷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你别说,弹得还真好听!”大将军感叹了一句。

    “将军,胡琴不是弹的,是拉得好听……”阿霖纠正道。

    “哈哈,这有什么打紧,好听就行!”大将军干笑了两声,又正色道:“这人迟迟不动手,我们要怎么办?”

    “传音术,这人应该隔我们还有些距离,他的琴音能传那么远,定是个高手。我们先不搭理他,看他意欲何为。”

    “那我们要不要继续朝前走?”

    “这个,还是将军您决定好,我听将军的!”阿霖打了个哈哈——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还是继续走好了,大不了会会这神秘的拉琴人。”大将军琢磨了一下,万一这人只是单纯地想在林子里拉琴唱歌呢,毕竟这山清水秀的很适合抒发闲情逸致,他们会不会太大惊小怪了?

    再往前走,是一片茂密的林子,竹子长得很高,是普通树的几倍。竹杆子是一节一节的,杆子上长着许多细长的枝条,要是把它折断来打人,那可是很痛的!

    细长的枝条上长着许多刀片一样的叶子,它还是一个巧夺天工的乐器呢!

    只要你把叶子放在嘴唇上一吹,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阿霖灵机一动,摘下一片翠绿竹叶吹起来——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她倒要看看,是这琴音技高一筹,还是她的竹叶道高一尺。

    她这边声音乍起,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琴音和着竹叶声,别有一番情调。竹叶声虽然略显淡薄,但胜在清脆悠扬,胡琴声富于变化,刚好弥补不足。

    阿霖飞身上树,立在树梢上,口中竹叶一刻不停,时而婉转时而高亢,阿鸢蹲在她肩头,时不时叫上两声,一双血玉似的红眼睛映着竹叶的青光,更显犀利。

    每爱孙公子,风情不可禁。

    留宾开博具,呼妓合胡琴。

    杯泛忘形酒,囊存买笑金。

    别来嗟已久,绿鬓雪应侵。

    半白不羞垂领发,软红犹恋性车尘。皎皎白驹,在彼空谷,不露锋芒,与世无争。贤能之人在野而不能出仕,贤能者出仕而谷空。

    竹生空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

    竹子,四君子之一,是君子之花,有着超凡不俗的品格。“岁寒三友”,竹子又在其中。每当秋风拂去,寒冬将至时,竹子,依然青翠不惊寒。

    这,是一种朴素的美。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姑娘好雅兴!”随着清朗的笑声,阿霖终于看到了竹林中拉琴的人——那一身粗布衣裳虽然是中原人的装束,头上却绑着皮质的护额,垂下两根毛皮绳搭在一头略显毛躁的长发上,颈间戴着狼牙做成的项链,腰间扎着配套的皮质腰带,脚蹬一双鹿皮筒靴,整个人有着不属于中原人的粗狂和豪爽。

    “耕云种月,阁下兴致不是更高!”白衣公子一抬手,阿鸢扑扇着翅膀冲男子飞了过去,停在马头琴的琴头上——光听竹叶声就判断出她是女子,这样的耳力寻常人不花功夫是练不出来的。

    阿霖却知道这是草原对生活在那里的游牧人的恩赐,他们的眼力和耳力是天生的优势。

    “这只鹰不错!”那人对阿鸢有着自然的亲切感,任由他停在自己的琴头上,抬眼和他对视了片刻就忍不住伸手顺了顺雪尾鸢光滑的羽毛。

    鸢飞唳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阿霖足下一蹬,飘飘然落到了竹林中,缓步轻移,在十步开外停下脚步道:“看来阿鸢也和阁下有缘,换做别人,他很少这么乖顺呢。”

    道院竹繁教略洗,鸣琴酌酒看扶疏。

    不图结实来双凤,且要长竿钓巨鱼。

    竹,在别人眼中,是一株清翠,但永远都无法蓬荜生辉的“朽木”,独自在变化万千的尘世中摇曳着自己那翠生生的光景,独舞在天光血日之下,挺着油绿的身板俯首眺望。

    阿霖和那人闲聊了几句,便坐在一旁听他拉琴。天色渐晚,大将军领着车队出了竹林,下到山脚扎营。

    “将军,今夜恐不安泰,还请将军小心行事。”来人一身普通士兵的打扮,说完话就退出去安安静静守在了帐外,确是一路尾随而来的欣羽。

    有些话搁在心里痛着,比说出来无人问津要好很多。

    欣羽守在帐外,不知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那帕子是墨染宸转交给他的,托他还给妹妹欣怡。那是用雪蚕丝绞成的丝帕,却是遗失不得的,丢了,世上就再没有第二条了。

    欣怡,远在京都相府的欣怡……他唯一牵挂的妹妹,她过得还好吗?

    笑着摇了摇头,他把帕子收进怀里——还回去,为什么要他来还?还回去,妹妹只怕会更伤心吧……

    他们都以为,他是怀着一颗感恩之心来帮忙的。

    感恩?

    真的好笑。如果有人把你家房子拆了,把你家财产抢了,然后你流离失所到那个人院子里不肯离开,那个人把你像狗一样收留然后给你点吃的,你会感恩吗?

    如果没有那个人……可惜没有如果……

    时间终究会让你明白,谁是虚情假意,谁会为你不顾一切。

    欣羽的思绪慢慢飘回从前,他记得,他三岁那年,桑黎国发生蝗灾,导致庄稼颗粒无收,桑黎的都城涌入大量的难民,那些人饿得面黄肌瘦,看上去十分可怜。

    为何灾民宁愿挨饿也不吃蝗虫?小小的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就曾和妹妹一起抓蝗虫来烤着吃,被父亲发现后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妹妹还陪着他一起罚站。

    中华美食源远流长,比如现今不少人调侃:“广东人什么都敢吃!”

    不止是广东人,所有的国人在美食方面简直不带挑的,蝗虫就是我们所说的蚂蚱,今日我国几乎不曾发生过蝗灾,因为它们都上了餐桌!

    不过古时发生蝗灾时,为何灾民宁愿挨饿也不吃蝗虫?

    专家:想,但不能吃。

    飞蝗是世界上分布最广泛的蝗虫,不少国家都曾遭遇过蝗灾,目前已经发现的飞蝗有十个亚种,我国有三个亚种:东亚分布在东部季风区,亚洲飞蝗分布西北干旱半干旱草原区,西藏飞蝗分布在青藏高寒区。

    根据史籍记载,造成农业上毁灭性灾害的蝗虫就是飞蝗,并且飞蝗蝗灾与旱灾在同年发生的几率非常大,要么就是前一年旱灾,以及先涝后旱,飞蝗成片,由此可见,若是仅仅只有蝗灾,百姓不会太过担心。但因为旱灾、涝灾与蝗灾交替发生,便将老百姓们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记载最早的蝗灾发生在周朝,此后又发生了八百多起蝗灾,唐朝之前,虽有食用蝗虫的记载,但并不常见的事情,古时的人信神,蝗灾与旱灾同时发生,让受苦受难的百姓认为,是人惹恼了蝗神,它们便派出成批的虫子要惩罚无知的人类,百姓们甚至还修建了蝗神庙,祈求蝗神安生,莫要来残害百姓。

    唐朝贞观二年,京城长安一带发生蝗灾,京城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家庭,他们并不担心蝗灾发生后无粮可食,可怜的是京城的平民百姓,蝗虫席卷而来,他们辛辛苦苦积攒的粮食被一扫而空,无人不流泪叹息。

    一次唐太宗李世民到御花园散步,眼见到处都是蝗虫,气不打一处来,就把袖子一捋,抓起一把蝗虫就往口里送,一旁的大臣连忙阻拦,说会损害龙体,但李世民说:“朕就是要将这些蝗虫带给百姓的灾难,转移到朕一个人身上”,吓得大臣们脸色煞白。

    欣羽不觉失笑,他和欣怡……欣怡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而他,从小就不受重视。如果没有欣怡,如果不是欣怡喜欢粘着他,父亲怕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吧……

    往来的风停下了脚步,一种清新,一种恬淡的气息,沁人心脾,醉了柳叶眉弯。一路寻觅,思念的羽翼,轻盈而朦胧,在时光寂静处,在遥远的天边,弥漫成漫天缠绵的烟雨,轻轻挥洒着水墨丹青。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没有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后面碰到再好的人,也终会“意难平”吧!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心中有无限忧愁和悲苦,却无人能述说,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好多次,有些话就要冲口而出,当别人问的时候,却赶紧挤出个笑脸,故作轻松:没什么呀,挺好的。

    人生,太难了,有太多的意难平。他只是希望唯一的妹妹能一生顺遂,不要有那些意难平。

    很奇怪的,也许是因为陌生,欣羽对诗词歌赋一向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少有的几句也只不过是出于技术层面的欣赏而非心灵上的触动。

    只有这一句是例外。一看见就顿时被打动,为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而难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幼年时,光着脚丫满府撒欢,一根画笔,一根小鱼竿就能吊起所有儿时梦想,忘记未完成的课业,忘记背的诗文,和欣怡恼红了的脸才是那个年纪最大的忧愁。

    总以为只要天黑了回家桌子上就会有娘亲做好的饭菜,总以为明天过后永远有明天,总以为成长遥不可及。

    当时只道,是寻常。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那时还小,不懂。后来懂了,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