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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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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赫伯勃勃不屑的扫过阴雪歌。

    阴雪歌身上的服饰,表明了他的来历。阴家宗学的学子,一鼎之力都没达到的废物,不值得自己注意。

    赫伯家主修七品,赫伯勃勃资质甚佳,开通五十五窍穴,每一窍穴为他增加九钧之力,他凭空增加六鼎力量。

    手持符文长矛,以气御兵,六鼎之力可杀人百步之外。

    路边站着的阴雪歌这样的宗学子弟,长矛刺出,十个八个串成一串,堪称壮观。

    想到不屑处,赫伯勃勃甚至连冷笑的力气都不愿意浪费。不开窍穴,不炼元气,总归蝼蚁。对于蝼蚁无异的阴雪歌,他望了对方一眼,已经足够给他面子了。

    作为赫伯家最近千年最杰出的天才,家族倾尽底蕴培养的天才,赫伯勃勃本不该这时出世。

    他应该隐藏在家族祖地中潜心修炼,等他修炼到了太上老祖那级别,再横空出世震惊天下。

    天不遂人愿,他无奈带人赶赴西疆,接应了一批珍稀物资返回渭南。在西疆时,他在几位家族执事长老的配合下斩杀千年恶蛟,并且幸运的在蛟龙巢穴中,找到了被恶蛟囚禁的一条龙鲤。

    龙鲤啊,对于修炼水属功法的赫伯勃勃而言,龙鲤的价值无法估算。

    龙鲤啊,天地瑞兽,拥有一条龙鲤,这是上品豪门子弟才有的待遇。

    赫伯勃勃忍不住又往龙鲤身上望了一眼,阴雪歌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抓出烈风弩,一支符文三棱透骨箭搭上弓弦,对着他的左肩射了过来。

    符文箭矢飞行速度是普通箭矢一倍,穿透力是普通箭矢三倍。杀伤力耸人听闻。

    ‘当啷’巨响,赫伯勃勃手中长矛一振,鹅蛋粗细合金矛杆挡在身前,箭矢险险命中矛杆。溅起几点火星后,斜斜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深深没入了依旧有点泥泞的路面。

    猛不丁被人狙击,赫伯勃勃心头怒意暗生。

    抬眼望了阴雪歌一眼,看着他身上鲜明的阴家宗学的标识,一个‘斩’字已经到了唇舌边,但是赫伯勃勃却硬是无法说服自己,将那个字吐出来。

    杀一个阴雪歌容易,但是杀了他的影响如何消灭?

    这小子,会是阴家的探路石子么?

    周边赫伯家战士拔出了兵器。怒视阴雪歌虎视眈眈,只要赫伯勃勃一句话,他们就一拥而上,将阴雪歌剁成肉酱。

    旁边就是渭河水,热腾腾肉酱丢进河里。渭水中的鱼儿可是有福了。明年这时候,渭水河中,肯定会多出几条大鱼来。毕竟是淬体的武士,他们的血肉对鱼儿可是大补。

    收起烈风弩,阴雪歌丝毫不惧的看着剑拔弩张的赫伯家人。

    他向赫伯勃勃勾了勾手指,很是平静的向他笑了笑。

    “将那龙鲤给我,或许。我可以留下你的性命。”

    雕刻了无数符文,防御力堪比郡城大牢的鸟笼中,通体玉色,唯独须子呈银色的龙鲤猛地睁开眼。他吐了几个水泡,身子轻盈的飘了起来,透过鸟笼向阴雪歌望去。

    他看到了阴雪歌。双手抱在胸前,笑得风轻云淡的阴雪歌。一人一鱼的目光对了一下,然后急速分开,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一如事实那样。他们在过去的十六年零两个月的生命中,他们从未见过。

    龙鲤的胸腹之间生了两对透明的鱼鳍,宽大的鱼鳍柔软而坚韧,犹如云片一样轻盈舞动。

    龙鲤轻轻的挥动着鱼鳍,点点水花凭空凝聚,他的身体下方就多了海碗大小的一口清泉。龙鲤的身影倒影在清泉中,他摇了摇尾巴,凝聚出来的清泉就化为水云,将他的身体团团裹住,就露出了一张嘴巴。

    几个水泡从鱼嘴里喷出,慢慢飘了上去,撞击在鸟笼上,炸成了粉碎。

    赫伯勃勃笑了起来,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饶我性命?”

    “你要我的龙鲤?”

    “你可知道,在齐州城内,一条龙鲤价值几何?”

    阴雪歌摇了摇头,龙鲤很罕见,价值很高昂,他还真不知道龙鲤值多少黄金。毕竟传说中,这种神奇的生物活到足够的年头,修为到了,就可以化龙飞升。

    龙,神兽,一条真正的飞龙,可以翻卷四海,可以横行人间。

    人间各大国朝,都有传说中龙鳞、龙筋、龙骨、龙角制成的法符重器。一枚龙鳞的价格,折算成黄金,大概在百万两上下。龙鲤并非成年的龙,但是他们可视为没有孵化的龙蛋。

    一颗龙蛋的价值,显然又要比一枚龙鳞高出许多。

    所以这条龙鲤,起码价值百万两黄金以上,堪比阴家这样的七品世家近百年的所有结余。

    只不过,阴雪歌见到这条龙鲤后就知道,这条龙鲤注定是他的,和赫伯勃勃没有关系。

    “总比不过你的命值钱。赫伯勃勃是吧?”

    “打个赌吧。我射了你一箭,你总要报复回来,否则你会成为笑话。”

    手指向赫伯勃勃勾了勾,阴雪歌冷酷的笑着。

    “渭南阴家,渭北阴家,春狩大祭,欢迎各家十八岁以下青年参与,生死由天。”

    “有种的话,渭南四绝岭内,我等你来。”

    仰天笑了三声,阴雪歌撒开大步向渭南城狂奔而去。

    赫伯勃勃和一众族人面色怪异的看着阴雪歌,直到他冲进了城门,还没回过神来。

    过了半晌,赫伯勃勃才回头看了看鸟笼内云遮雾掩的龙鲤,不由得连声呵呵大笑。

    “查清楚,这小子是阴家什么人。难不成,我碰到了阴家藏起来的盖世天才不成?”

    “顺便给阴家家主,是叫做阴九幽的?给他说,我会在阴家春狩大祭上,猎杀此子。”

    不是‘搏杀’,而是‘猎杀’。

    ‘搏杀’的话,双方是公平的正面对战。可谓搏杀。

    而‘猎杀’,这意味着赫伯勃勃完全没把阴雪歌当做同一个层次上的对手。他的语气很轻蔑,很不屑,有一种积年的老猎人用强弩对付兔子一样的轻松、愉快。所以他用了‘猎杀’这个词。

    在他面前,阴雪歌只能像是兔子一样逃跑啊。

    为了增强说服力,或者说为了震慑道路两边那些肆无忌惮的,来自渭南郡各家的耳目探子,赫伯勃勃长啸一声,他双手掌心一道水汽喷出,丈八长矛上的蛟龙头颅被弹飞十几丈高,丈八长矛带起一道寒光激射百步之外。

    路边有一块界碑,上面标注了距离渭南城门还有三里。

    界碑用黑纹墨钢石铸造而成,这种石头坚硬无比。寻常淬体武者用大刀阔斧猛击,也无法留下半点痕迹。哪怕历经数万年风霜雨雪,黑纹墨钢石铸成的界碑也没有半点儿变化。

    丈八长矛带着凄厉破空声一闪而过,厚达尺半的界碑一击洞穿。

    长矛一震,犹如狂蟒摆尾。高七尺的界碑就轰然断裂,炸成无数碎块。

    “嘿,嘿嘿!”

    路边那些耳目见得赫伯勃勃有意立威,他们纷纷冷笑,转身就走。

    这些耳目做渔农耕樵各种打扮,但是现在他们丝毫不顾自己的职业装束,纷纷快步向渭南城狂奔而去。

    阴家阴雪歌。正面挑战赫伯家赫伯勃勃,当众射了他一箭,依,二者约斗已成定局。

    渭南郡中,各家各族都很好奇,阴家想要做什么?阴九幽是有意让这个小娃娃送死不成?

    一刻钟后。阴家宗学,化龙池边。

    阴九幽瞠目结舌看着肃然跪坐的阴雪歌,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主动邀约赫伯勃勃。参加春狩大祭?”

    阴雪歌深深点头,目光狂热的看着阴九幽。

    “春狩大祭上,除开渭北阴家九十八人,我还要斩杀赫伯勃勃。”

    阴九幽呆滞半晌,然后大吼了起来。

    “你疯了?赫伯勃勃在城外御兵一击,看他声势,起码已开辟五十处窍穴。”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斩杀一条千年蛟龙。”

    “你只是刚刚达到一鼎之力,你一个窍穴都没开辟,天地元气尚未入体。”

    “你如何,如何能和他厮杀争斗?”

    阴九幽气得嘴唇不断发青发白。刚刚阴家庄园那边,才传来了诸多太上、长老的消息,他们都非常欢喜阴雪歌,觉得这娃娃重视血脉亲情,值得大力栽培。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大力栽培阴雪歌,他就约斗赫伯勃勃,这和自杀何异?

    阴雪歌看着阴九幽,朗声高呼起来。

    “家主,小子如此做,总有小子这样做的道理。”

    “赫伯家大队人马自西方而来,他们到底来自何处?他们炫耀武力,意欲何为?”

    “渭南城中,从未听说赫伯勃勃的名字,他小小年纪,却开辟了五十处窍穴。”

    “此等精英突然暴露人前,赫伯家究竟想要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阴雪歌组织了一下言辞,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赫伯家想要做什么,赫伯勃勃总是关键的节点。”

    “无论小子在春狩大祭上杀了他,或者被他所杀,赫伯家总有应变的手段。”

    “牺牲小子一条命,打乱赫伯家的布局,哪怕只是能让本家窥见他赫伯家一点蛛丝马迹,小子的命也值得了。”

    阴九幽张大嘴,呆呆看着阴雪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化龙池内,几条锦鲤轻轻的跳出水面,发出清脆水声。

    有长风吹过,化龙池边松柏摇曳,竹影千条,配合池中绿水森森,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饶是阴九幽修为精湛,也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好,好,好,想不到我阴家,居然还有你……”

    深吸一口气,阴九幽控制住了激动的情绪,迅速恢复了平静。

    凝视阴雪歌。阴九幽缓缓点头,罕见的伸出双手,握住了阴雪歌的手掌。

    “春狩大祭,活着回来。你能活着回来。于阴家,就是大功一件。”

    说这话的时候,阴九幽都觉得很违心。

    他不觉得阴雪歌能活着回来。但是一如阴雪歌所言,只要赫伯勃勃参加春狩大祭,那么赫伯家总会要做点什么。四绝岭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赫伯家,他只要做了点什么,阴家和太守府,就能看出点什么。

    不管他们从西方来的车队规模有多大。

    不管他们从西方来的车队带来多少珍稀的宝物。

    不管他们营造出了多大的声势。

    没错。阴九幽眸子突然一亮。阴雪歌说到了点子上,赫伯家如此巨大的一支队伍返回渭南城,却刻意彰显出赫伯勃勃,那么这关键点,就在赫伯勃勃身上。

    阴雪歌看着阴九幽。看着他的面容瞬息间变幻了无数次。

    于是他起身,向阴九幽肃然鞠躬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宗学,向自家宅邸走去。

    凡是被交代要参加春狩大祭的阴家子弟,这几日都得到特许,可以在家中和自家父母亲人多聚几日,不需每日去宗学报到。

    春狩大祭。生死由天,或许去了就不得回转。

    这算是阴家赏给参加大祭的子弟们,和自家亲人的最后一段亲情时光。

    回到自家院子门口的时候,青蓏正蹲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和巷子对面那户人家的胖大婶轻声细语。

    青蓏面前放着厚厚的铁木砧板,真不知道这么重的砧板。她是如何挪出来的。

    砧板上放着一条极粗重的猪腿,青蓏手持小斧头,节奏轻快的劈砍猪腿,将其剁成拳头大小的肉块。

    对面的胖大婶坐在矮凳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簸箩。正把一捆长豆角折成一寸一寸的段儿。

    骨瘦如柴的青蓏,肥硕丰腴的大嫂,一小一老两个女人眉开眼笑,闲扯着周边宅邸里的风长雨短。

    阴雪歌站在青蓏身边站了好一阵子,青蓏硬是没发现自家少爷回来了。

    倒是对面的胖大婶眉飞色舞的嘀咕了好一阵,这才发现阴雪歌的存在,她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角,然后大声的笑了几声。

    “雪歌回来了?青蓏,你这丫头,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胖大婶热络的和阴雪歌打了个招呼,然后抬头看看天,日当正午,是要做饭的时候了。

    她急忙抓起笸箩、矮凳,急匆匆的闯进了自家院子里。

    呆头呆脑的青蓏抬起头来,拎着斧头狠狠的一斧头剁了下去。

    斧头没剁在猪脚上,又一次擦着她的指头砍在砧板上。青蓏的额头有几颗冷汗渗了出来,艰涩的喃喃开口。

    “少爷,青蓏做家务的时候,不要像个鬼一样站过来。”

    “砍到手,就没手用了。”

    ‘嘿’的一笑,弯腰搬起沉重的铁木砧板,阴雪歌带着青蓏一步一步向厨房走去。

    “青蓏啊。”

    “嗯。”

    “我要去参加春狩大祭。”

    “打猎玩么?好玩么?猎物多的话,弄几条野猪腿回来。”

    青蓏很认真的看着阴雪歌。

    “以前老爷还在的时候,家里总有野猪腿吃,比家猪的香很多。”

    有点无力的看着青蓏,阴雪歌无奈的摇头。

    “这几天,关好门,不要和那些三姑六婆乱呱噪。”

    “她们搞不好会说什么话来吓唬你,其实没什么好吓的,少爷我是有信心活着回来的。”

    青蓏停下了脚步,握紧了手上小斧头。

    她怔怔的看着阴雪歌,两行细细的眼泪突然就滑了下来。

    “当初,老爷,出门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老爷就回来了,两根,骨头!”

    青蓏抽抽噎噎,却不敢大声啼哭。

    齐州,乃至昆吾国朝的民俗如此,家中男子出门时,嚎哭出声,是大不吉利。

    枯瘦如柴、瘦得和猴子一样,只是这两天才有了点血色的青蓏,果然就算哭起来,也不是很美感。

    只是那两行热泪么,让阴雪歌的心头一软,一抹温情就生了出来。

    这小丫头被买回来的时候,才七八岁的样子。现在还瘦得和猴子一样,那时候可是连猴子都不如。

    从小到大,这蠢丫头摔碎了多少个碗碟,才练出了现在的一手好厨艺?

    想了一些很不找边际,已经和昨夜的晚霞一样,好似上辈子一样的事情,阴雪歌丢下砧板,抢下了青蓏手上的小斧头。

    “少爷这次,是真的有信心活着回来。对头来了一百人,但是已经被少爷杀了两个。”

    “少爷一句话的功夫,就杀了他们两个。”

    “说五十句话,就杀他们一百个,这并不难,是不是?”

    青蓏呆了半晌,她板着手指算了半天,然后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是这个道理。少爷一句话就能杀他们两个,五十句话也就杀光了。”

    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青蓏很认真的向阴雪歌点了点头。

    “那,除了弄几条野猪腿,再弄几只山**。”

    “春天的山鸡,不够肥,但是熬汤再好不过了。”

    “有山鸡崽子最好,剁碎了炒一炒,比什么都下饭。”

    “还有,现在正春天,山林里蘑菇多,有新鲜蘑菇,多采点回来。”

    “那些心狠手辣的菜农,一斤野山蘑菇敢开价两百文钱,真正是没天理了。谁还吃得起呢?”

    青蓏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市集上一些瓜果蔬菜实在贵得没道理,阴雪歌不断的连连点头,脑子则是翻腾着,要带什么东西去参加春狩大祭的事情。

    开辟窍穴,这几天时间是来不及了。

    得想点别的法子,增强一点自保的力量。

    虽然没有将赫伯勃勃放在心上,但是伤得太重的话,万一有什么意外,这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