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落日圆二百六十五、巧遇燕云虽然辽宋两国缔结了和约,但是大名府还是戒备森严。王继忠,康延欣走进城中,街上的人不多,许多房屋被战火焚毁了,墙倾梁陷,烟熏火燎,变成黑乎乎的一团焦炭。不过,更多的地方还是完好的,瓦牖荆门与雕梁画栋可以成为比邻,低矮陋室与高门华堂同在一个街上,似乎并不显得难看,反而,有一种和谐自然在里面。
王继忠和康延欣一边走一边观看,王继忠当起了讲解员。他告诉康延欣:大名府最值得去的地方是翠云楼。
王继忠说罢,四下望了望。叹息道:“只是不知道这次打仗,翠云楼有没有被战火损毁。”
康延欣说:“管他呢,我们去看看再说。”
王继忠说:“说得对,先去看看。”
王继忠看见一个行人,便向他打听翠云楼的所在。
行人看了看王继忠,愣了一下,说:“先生哪里人?”
王继忠说:“在下是汴梁人氏,以前曾到过大名府,不过,十几年没来了,不认得路径了,请大哥指引一下。”
行人愈是盯着王继忠看,摇头道:“先生不像汴梁人。”
王继忠说:“在下确实是汴梁人,家就在金水桥旁边。”
行人又看了看王继忠说:“先生的口音变了,你现在一定不在汴梁住。”
王继忠说:“大哥说得对,我是一个生意人,到处跑,所以,口音就杂了,不是纯正的京师口音了。”
行人说:“先生,今天最好别去翠云楼。”
王继忠问:“为什么今天不能去?”
行人说:“今天翠云楼被人包了,要接待特殊的客人。”
王继忠说:“什么客人这么特殊?”
行人悄声说:“听说是契丹的皇太后和皇上。”
王继忠“哦”了一声,说:“那样更好,我正好去看看这个契丹皇太后长什么样。”
行人说:“长什么样?我们这些百姓怎么看得到,那里早就有军士把守了,闲杂之人,一律不让靠近。”
王继忠说:“是吗,这么大的阵仗,那去看看这阵仗也是不错的。”
行人摇摇头说:“真是一个固执的人,像你们这外地人,一定要注意,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少到那些地方去。”
王继忠谢了,说:“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看一下,心里遗憾得很。”
行人无奈地告诉了翠云楼的路径。
王继忠顺着行人告诉的路径走去,拉着康延欣的手,说:“延欣,你怕不怕?”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笑道:“不怕,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王继忠说:“那我们就快走吧,皇太后不来了,来了一个王太后,也要让他们好好接待一下。”
康延欣笑道:“王太后,哪里来的王太后?”
王继忠笑着说:“我姓王,你不就是王太后。”
康延欣说:“胡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当王太后。”
王继忠说:“为什么不当?”
康延欣说:“只有大王没了,才有王太后。”
王继忠笑道:“迟早会有那一天的。”
康延欣甩开王继忠的手,转身就走,王继忠追上去,说:“怎么生气了?延欣,延欣,听我说,不过是开一个玩笑,你怎么哭了?”
康延欣站住说:“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你一个人去翠云楼吧,我回去了。”
王继忠连忙拉住康延欣,说:“延欣,我只是开个玩笑,我错了,再不敢了。”
康延欣说:“要死我们一起死,我才不当什么破王太后。”
王继忠说:“你看你,怎么又说到不吉利的东西?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康延欣想到王继忠兴冲冲地来,就是想再多看一眼故国,自己可不能扫了他的兴,便拉着王继忠,说:“好了,我们都不许说,走吧,去翠云楼,他们知道皇太后,皇上不来,也许军士都撤走了。”
王继忠说:“说得对,我们快去。”
远远就看见了翠云楼,这幢楼确实比别处更有气势,在一片低矮的房屋中间,有一个鹤立鸡群之态。
天还没有黑下来,夕阳的余晖还在翠云楼上闪耀,但是翠云楼燃起了灯火。似乎要与夕阳一争光明。酒楼门前扎着欢门,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门口迎接宾客。
不过,宾客很少,酒楼两边街上站着很多军士,披坚执锐,都一副凶猛威武的样子。
康延欣看了看,说:“继忠,这里还有军士守着,不若不进去算了。”
王继忠说:“来都来了,不进去,岂不遗憾?”
康延欣说:“这不是已经看到了,有什么遗憾的?”
王继忠长叹一声说:“我曾经答应你要带你去丰乐楼吃鹅鸭排,蒸荔枝腰子和酒灸肚胗,现在丰乐楼去不了,不过我听说翠云楼可以做这几道菜,我一定要让你尝尝。”
康延欣眼里闪着泪光,说:“不就是几道菜嘛,不吃也罢。”
王继忠说:“那怎么行?我答应你的事,就要兑现诺言。”
王继忠说罢拉起康延欣的手向翠云楼走去。
恰在这时,一个人骑着黑马,从他们身边冲过来。王继忠拉着康延欣闪到一边。黑马几乎擦着他们跑过去,引来了一群军士追赶。
王继忠拉着康延欣连忙趁着混乱走到翠云楼门前,却见军士们拦着黑马,将骑马人拽下马来,按在地上。
骑马人挣扎着,怒喊着,“你们为什么抓老子?老子又没有犯法,为什么抓老子。”
王继忠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可是,想不起是谁,想走过去看看,却被康延欣拉着。
康延欣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少管闲事。
王继忠朝那一堆人群里看了一眼,但是,骑马人被人群挡住了,看不见。康延欣又拉了王继忠一下,二人进了翠云楼。没想到被店家拦住。
王继忠说:“怎么?有生意不做?”
店家连忙解释:“客官,本店今天不营业。”
王继忠说:“胡说,不营业开门干什么?还扎了欢门,欢迎谁?是不是怕我给不了酒钱?”
店家说:“不是,客官,本店今天被人家包了,不接待散客。”
王继忠说:“店家,实不相瞒,我们是外地人,听说翠云楼菜做得好,所以,特地慕名前来品尝,我家娘子的家还在千里之外,来一趟不容易,错过了今天,可能一辈子都吃不到翠云楼的美味了。你看,就我们两个人,找一个隐蔽的阁楼,也行,酒饭钱可以加倍。”
店家听了踌躇了一会儿,说:“那好吧,请随我来。”
王继忠、康延欣跟着走到楼梯口,却听到身后有人喊:“王大人,王大人。”
王继忠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军士,扭住一个人。那人大声说:“果然是你呀,王大人,我是燕云呀,你不认识我了?”
真是燕云,王继忠回身走过去,军士们一下子围上来。
王继忠走到燕云跟前,说:“燕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抓了?”
燕云一头雾水,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来投店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抓起来了。”
王继忠问那些军士,说:“你们为什么抓他?”
军士说:“这里要接待重要人物,不许外人擅自闯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王继忠说:“接待什么样的重要人物?盘查这么严格?”
军士说:“我哪里知道?我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继忠说:“我怎么进来的不重要,你们先把他放了。”
军士说:“我们为什么要放他?”
王继忠说:“你们说的重要人物,不会来了,你们早点撤了,不要耽搁人家做生意。”
军士说:“你到底是谁?不说清楚,连你们一起抓。”
王继忠说:“我已经跟你们说了,你们等的重要人物不会来了,不相信可以回去问一问你们的长官。”
军士看王继忠器宇轩昂,猜想一定有些来头,便说:“你们等着。”说罢,出了酒楼。
王继忠便对抓住燕云的军士说:“你们的长官已经去了,放了这个人,我们就在翠云楼里,又不会跑到哪里去。”
军士放了燕云,王继忠拉着燕云,对店家说:“店家带我们去雅间,给我们安排酒席吧。”
店家也看出王继忠有些来头,不敢怠慢,忙带着王继忠上了三楼,挑了一个干净雅致的房间,安排王继忠他们坐下。问他们吃一些什么菜?
王继忠说:“照着丰乐楼的宴客标准办就行了。”
店家愣了一下,看了看王继忠。
王继忠说:“怎么?是做不出来还是没有这些菜?”
店家说:“都不是,我是怕你们吃不完。”
王继忠皱了皱眉头说:“放心,一会儿还有人来。”
店家听了,下楼去了。
燕云不等店家下楼,就着急地问:“大人怎么到大名府来了?”
王继忠说:“部队要回国了,我跟着一起回国。”
燕云满脸疑惑,说:“不是说大人要留下来,不回契丹,回汴梁嘛,怎么又要回契丹?”
王继忠叹息了一声。
康延欣说:“燕云大哥,你是不是去了瀛州?”
燕云说:“对,我刚从瀛州回来。”
王继忠睁大眼睛,说:“你刚从瀛州回来?你见到陈湘萍和我的孩子们没有?”
燕云说:“见到了,我就是专门去接他们会汴梁的。”
王继忠说:“你接他们回汴梁?为什么要这时候接他们回汴梁?”
燕云说:“这是王大人让我去接的。”
王继忠说:“我大哥?他为什么要接陈湘萍他们回汴梁?”
康延欣说:“是这样的,继忠,你先别激动,大哥以为你这次为宋国立下大功,宋国一定会留你在宋国的,因此,陈湘萍和孩子们没有必要再瀛州等你,就让燕云大哥去瀛州把他们接回汴梁,早一点和你见面。”
王继忠听了呆住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抓住燕云的手说:“他们来了吗?在哪里?快带我去看他们。”
燕云说:“夫人和孩子们,没有和我在一起。”
王继忠紧张地问:“他们在哪里?”
燕云说:“我走的时候,二公子说要和他的义兄韩制心见一面,夫人就让我先回汴梁报信,他们随后就走。”
“随后就走?从哪里走?”
“不清楚,李延渥说沿途都是契丹军,为了不引起麻烦,他希望夫人和孩子们走偏僻一点的路或者水路。”
王继忠脸色变了,僵住了,像失去知觉一样,呆呆地坐着,突然,一滴清泪落下来,挂在腮边,凝结了。
康延欣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紧紧盯着王继忠,听着他肺腑之间的艰难喘息,她想抓住他的手,给他一点力量,但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多么微不足道,对他的痛苦来说起不了多少作用。
但她还是抓着了王继忠的手,她的手碰到他时,他似乎吃了一惊,骇然地看着康延欣,当他明白是康延欣的时候,他紧紧抓住了康延欣的手,竟然笑了起来。说:“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的安排呀。”
康延欣紧紧抓住王继忠的手,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继忠笑着说:“真有意思,老天爷太照顾我了,觉得我无法面对他们,就索性不让我见到他们,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呀。”
说着说着,王继忠失声大哭起来。
燕云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说:“大人,这是怎么了?”
康延欣说:“宋国皇帝没有留下我们,大人回不了汴梁了。”
燕云说:“怎么会这样?大人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怎么不留下来呢?”
康延欣说:“最可惜的是大人见不到陈湘萍和孩子们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会开玩笑?连他们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真是太残酷了。”
燕云向桌子上擂了一拳,说:“这事都怪我,我就不该去瀛州的。”
康延欣说:“这不怪你,你也不知道皇帝不让我们留下来。”
“那就是皇帝太没有人情了。”
王继忠说:“好了,你们都别说了,算是我跟陈湘萍无缘了,我倒是不要紧,只是愧对陈湘萍,她若是知道是这个结果,不知会怎样?”
康延欣说:“是啊,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王继忠扭头看着窗外,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康延欣说:“要不写一封信给她吧。”
王继忠回过头,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轻轻地摇摇头。
康延欣说:“是不是怕她看了信,更伤心?”
王继忠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这时楼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到了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推开房门,走进几个人来。王继忠都认得,依次是:周莹、王钦若、石普、孙全照。
王继忠站起来,拱手叫道:“几位大人一向可好?”
几个人愣住了,石普最先认出了王继忠,连忙走过去,拉着王继忠的手说:“继忠兄,怎么是你?”
王继忠笑道:“是我呀,石大人,你像不认识我了。”
石普说:“怎么可能,我一眼就认出了继忠兄,还有嫂夫人,嫂夫人好。”
康延欣连忙还了一个万福,说:“大人好。”
周莹一直盯着王继忠看,王继忠说:“周大人是真的不认识我了,下官参见周大人。”说罢,向周莹行了一个军礼。
周莹一把拉住,说:“王大人,千万别,老朽眼拙,确实有些认不出了。”
王继忠笑道:“大人不是眼拙,是压根儿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大人,我在你手下可是最听话的。”
周莹脸上有一点挂不住,说:“王大人是人中龙凤,在老夫手下太屈才了。”
王继忠说:“周大人才是一代将才,执掌边关数十年,真是劳苦功高,来来来,请坐这里,首席非你莫属。”
王继忠说罢拉着周莹在首席上坐下,然后,头转向王钦若说:“其实论资排辈,这首席应该由王大人坐的,王大人参知政事,官比周大人高,但周大人年纪比你大,就委屈王大人了。”
王钦若说:“继忠兄弟,你怎么到城里来了?”
王继忠说:“嘴馋,想来吃一点好东西。”
王继忠说罢,看着孙全照,一时记不起来孙全照的名字。
孙全照说:“继忠兄不记得我了?”
王继忠说:“我认得仁兄,你的名字有些特别。”
孙全照说:“我叫孙全照。”
王继忠连忙说:“对对对,我就说吗,这名字是不是很特别,当年我们还在一个军营了待过,夺过锅铲把呢。”
孙全照说:“是啊,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不短,好几年呢。”
王继忠说:“是呀,一会儿我们好好喝几杯。”
王继忠说罢,对康延欣说:“延欣,这几位是我的长官。”
康延欣向众人道了万福。
王钦若说:“继忠兄,这是嫂夫人吗?”
王继忠说:“正是贱内。”
众人都称赞康延欣漂亮,文雅,有大家之范。
王继忠自然谦虚了一番,然后,指着燕云说:“这是我的兄弟燕云。”
众人看了看燕云,打了招呼。
王继忠便让店家上菜,须臾,酒菜上来了。王继忠提起酒壶,给所有人斟了一杯酒。端起了酒,先劝大家喝一杯。
周莹喝了一杯,放下酒杯,说:“王大人,我们派使者联系你们,希望见你们的皇太后、皇上一面,为什么不见?”
王继忠问:“大人为什么要见他们?”
周莹张嘴想说话,王钦若抢着说:“现在两国缔结了和平,约为兄弟,皇上视皇太后为婶娘,我们这些臣子自然要接待一下。”
周莹说:“是呀,我听说契丹皇太后仪容不凡,想看一看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王继忠说:“虽然缔结了和约,但还是内外有别,皇太后不见你们,是为你们好,免得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惹得他不高兴。”
王钦若说:“有道理,还是皇太后想的周到。”
孙全照说:“从这一点来看,契丹皇太后确实不一般,做什么事,先为别人考虑,难怪那么深得人心呢。”
王继忠说:“孙大人说的很对,皇太后身上就像有磁力一样,能把所有人聚集在自己身边。”
石普笑道:“继忠兄说的是,我们这几个就是听说皇太后来到了翠云楼,就连忙赶过来,想一睹她的风采。”
王继忠说:“谁说皇太后来到翠云楼了?”
周莹说:“有个军士回来禀告说,有三个陌生人来了翠云楼,两男一女,长得非常体面,漂亮。我们便以为是契丹皇太后、皇上便服出行进了大名府,所以,就急忙赶过来。”
王继忠笑道:“结果来了一看,是我,是不是很失望。”
周莹连忙摆手道:“不不不,继忠,你说什么话?见到你,老夫高兴的很。”
孙全照说:“说的没错,继忠兄,我们见到你真是说不出有多高兴,继忠兄,我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
王继忠说:“不见孙兄怕有二十多年了,刚才都叫不出名字,请孙兄原谅。”
孙全照说:“二十多年,继忠兄还记得我,已经很了不起了。”
石普说:“继忠兄,你这回帮朝廷立了大功了,皇上,一定会重重奖赏你,应该留下来,不知你这是——”
王继忠沉默了。
康延欣说:“各位大人,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品尝翠云楼的酒菜,来,各位大人,一起喝酒。”
众人举杯,一齐饮了一杯。
康延欣给众人斟了一杯,石普说:“嫂夫人,小弟自上次别后,我就常想继忠兄虽然不幸流落异域,可是,遇到了嫂夫人这么能干,温柔体贴的知己,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我真为继忠兄高兴。”
康延欣说:“瞧石大人说的,我就是一个生长在野蛮地方的人,没有见过世面,给继忠丢人了。”
王钦若说:“我看夫人谈吐文雅,不可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康延欣说:“我见的最大的世面就是我的夫君,他的理想,气度和毅力让我眼界大开,是他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世界。”
众人听了,都看着康延欣,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