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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三、夜劫

    长歌落日圆二百五十三、夜劫送走了韩德昌,王继忠便来催促耶律课里早点运粮上路。

    耶律课里望着满屋子粮食说:“上将军,再装点吧,这么多粮草扔了多可惜!”

    王继忠说:“你就是洪水里舍不得扔下金子的那个人,那些金子要了他的命,这些粮草会要了你的命的。”

    耶律课里说:“不会的,上将军,再装点吧。”

    王继忠恼怒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告诉你宋国的援军来了,你拉那么多粮食不仅回不了大营,有可能连通利军军城都出不了,赶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耶律课里犹自不舍,看着剩下的粮食,说:“这些粮食怎么办?”

    王继忠说:“你赶紧押运粮食出城,我写一份告示贴在城里,把仓库里的粮食留给城中的老百姓,让他们自己去取。”

    耶律课里说:“这个主意好,上将军,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换了我,就一把火烧了。”

    “烧了多可惜!”

    “是啊,所以,我很为难。”

    “那就快走吧。”

    “大丞相呢?”

    “已经前面回大营了。”

    耶律课里没再说什么,率领人马,运着粮食踏上了回营之路。

    王继忠写了几份告示,命人分头张贴,差人各处宣传,让百姓们去粮仓自行取粮。等忙完这些,王继忠带着康延欣出了军城。

    出了军城,跨过浮桥,王继忠与康延欣站在桥头回望。暮色苍茫,只见大伾山,凤凰山,紫金山都沉浸在暮色之中,通利军变得非常凝重。宽阔的卫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平静光洁的冰面上涂抹一层绯红光晕。红彤彤的落日发出耀眼的光芒。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她看得很专注,一副近乎虔诚的模样,如果不是在野外,不是在赶路,她一定会跪下来行拜日礼。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神情是那么安详。

    王继忠没有打扰她,静静地陪她站着,直到她回过头来。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朝他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王继忠见康延欣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刚才还在担心她因为受了惊吓,可能仍然不能骑马,便想让她和自己仍旧坐一匹马。但是,康延欣走到马的身边,没用王继忠的扶持,自己跨上去了。王继忠见了便骑上另一匹战马,但心里一直担心着,紧挨着她走。

    直到此刻,王继忠才完全放下心来。

    康延欣说:“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追上去吧。”

    王继忠看了康延欣一眼。

    康延欣说:“别担心,我很好,要不我们比一比?”

    康延欣说罢,催动马儿奔跑起来。

    王继忠说一声:“延欣,你慢点,”说罢也催马追上去了,和康延欣并辔而行。

    夕阳把他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开始还能分出你我,随着身影越来越长,最后他们合在一起了。

    马儿吃饱了肚子,也变得兴奋,两条腿也很有力量,跨出的脚步,哒哒——哒,哒哒——哒,节奏分明,像一首动听的音乐。

    黑夜终于来了,队伍点起了火把,一支支火把是夜的眼睛。

    夜晚的行军,比不了白天,不时有人把车拉到沟里去了。于是人们不得不停下来帮忙把车和粮食抬起来,部队行动缓慢,加上耶律课里又贪婪,在马车上加了再加,运的粮食太沉重,有的马车竟被压坏了,耶律课里仍然舍不得放弃,下令把粮食分给每个士兵,让他们扛着粮食行军,队伍愈是走得慢了。

    王继忠已经走到队伍的前面去了,在此之前,他派出了几支小分队前面侦探,警戒去了。

    到了半夜,部队还没有走到一半的路程。王继忠非常焦急,想扔掉一些粮草,但也拗不过固执而贪婪的耶律课里。他感到有无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并且渐渐地向他们靠过来。他紧紧地握着铁枪,手心里满是汗水。他看了一眼康延欣,康延欣走在他的身边,神态自若。

    这时,远处黑暗之中,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士卒们紧张地拿起弓箭,望着远方。

    只听见黑暗有人喊道:“我是探路的,我有事情要对上将军说。”

    王继忠命令军士收了弓箭,说:“你过来吧。”

    一个军士连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上将军,前面有很多宋军。”

    王继忠问:“在哪里?”

    军士说:“小吴村。”

    “小吴村?那不是离我们不远吗?”王继忠说。

    “是的。”

    “他们都在干什么?”

    “进进出出,不知道干什么。”

    “他们一定是冲我们来的。耶律将军,快把粮车环起来。”

    “粮食怎么办?”耶律课里说

    “先要打退他们,才能保住粮食。”

    耶律课里连忙令军士们将粮车排列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城池。

    王继忠让康延欣和军士待在粮车后面,另外在粮车的两侧各选一个高地,挑选五百士兵,每人拿两只火把站在高地上。让耶律课里守住粮车,自己带领五百军士,在前面摆开。

    做好这些,只听见东方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激烈,不久,黑夜里出现了一道更黑的黑线,快速向这边移动过来,很快黑线形成了一道黑墙,向这边压过来。

    王继忠令人射出了第一道火箭,火箭点燃了前方的稻草,燃烧的稻草照亮了夜空,也把宋军照得一清二楚。契丹人很快射出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宋军倒下去了,愣住了。

    这时,两旁的契丹军齐声鼓噪,呐喊,晃动着手中的火把,往来窜动。宋军见了大惊,连忙退军。

    王继忠乘势将铁枪一招,大喊一声向宋军冲杀过去,手下的五百士兵,也跟着奋勇冲杀。宋军支持不住,败退而去。

    王继忠收了人马,回到粮车城内。

    耶律课里欣喜道:“上将军真有计策,轻而易举地杀退了敌人。”

    王继忠苦笑了一下,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耶律课里说:“那我们上路吧。”

    王继忠说:“不,我们现在不能走。”

    耶律课里问:“为什么?”

    王继忠说:“刚才宋军没有搞清楚我们的实力,所以才被吓跑的,但是,他们很快就会醒悟过来,还要杀回来的。”

    耶律课里惊道:“那怎么办?”

    王继忠说:“只有死守,等待援军。”

    正说着,听见马蹄声再一次传来,这一次更密集,像疾风暴雨一样,仿佛要吞并和淹没一切。

    王继忠大声喊道:“宋军来了,都躲到车下面去。”

    王继忠话音刚落,就听见利箭破空而来。尽管已有防备,还是有人中箭,倒在地上呻吟。

    宋军一阵箭射过之后,就猛扑过来,王继忠叫了一声“反击”,契丹军从车下面站起来,引弓射箭,宋军着箭者在阵前倒下一大片。但很快,宋军第二队人马冲上来,与契丹军一阵对射,双方互有死伤。

    宋军四面围攻,一队接着一队地冲过来,有的已经抢到粮车上面,火光下,一个个露出狰狞的脸,像吃人的恶魔,仗着手中的刀枪,要取人的性命,而他自己也往往丢了性命,倒在粮车上,鲜血染红了粮包。

    渐渐地契丹军不能支持了,宋军打破了很多缺口,一个个宋军涌进粮车城中,喊杀声在四处响起。

    几个宋军逼着康延欣,虽然她手中的长剑舞得非常精妙,但是,力道不够,往往一出手就被宋军荡开,她只好靠灵活的步伐躲闪宋军的进攻。而宋军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手中的枪沉着有力,简单实用,每一出手,就只取敌人要害,而且几个宋军互相配合,几乎形成了一个阵势,逼得康延欣手忙脚乱。

    王继忠也被两个宋军缠住,见康延欣危急,心里着急,猛地刺出一枪,直奔宋军面门,宋军忙举枪来隔,但王继忠的枪忽然出现在他的胸前,一下子把他挑下马。另一个吓得倒退。

    王继忠乘势两个纵步跃到康延欣前面,不等脚步落地,铁枪向宋军杀到,宋军似乎还未看见,但脸上已经变了,咽喉多了一个窟窿。这个宋军还没有倒地,王继忠的铁枪当做棍子扫过来,几个宋军手中的长枪都被打落在地。这几个宋军忽然两手空空,吓得魂飞魄散,惊愕地看着王继忠,忽然一转身跑了。

    不仅这几个宋军跑了,连外面的宋军也跑了。但见又一支人马冲杀过来,是契丹军。

    王继忠大声说:“皇上派兵来接我们了。”

    契丹人听了,士气大振,宋军见大势已去,只得扔下兵器投降。

    王继忠转身看见康延欣,她的手还在发抖你,手中的长剑有些拿不住了。

    王继忠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长剑,说:“延欣,你没事吧。”

    康延欣说:‘继忠,我太没有用了,把你教我的剑术都忘了。’

    王继忠说:“不是你忘了,是你太虚弱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哪里能打仗?”

    康延欣不做声,从王继忠手中取回长剑,插入剑鞘里。

    王继忠回到大营,天色已明。

    萧绰亲自率领众臣出营迎接,看着一车车运回来的粮食,她的眼睛湿润了,伸手摸着鼓鼓囊囊的粮包,双手颤抖不已。

    抬头看见王继忠、康延欣走过来,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二人快步走上前,跪下来。萧绰一把拉住,说:“快起来,都累了一天一夜了,还拜什么拜?走,随朕进去。”

    萧绰拉着康延欣的手,盯着她看,说:“朕听说你遇到危险了,怎么样?伤着没有?”

    康延欣摇头笑着说:“托太后的洪福,臣好好的。”

    萧绰说:“托朕什么洪福?你是托他的福。”

    萧绰说罢,指了指王继忠。

    康延欣低声说:“太后说的没错,继忠两次救了臣,不然,臣都见不到太后了。”

    萧绰说:“朕听说了,都怪朕老糊涂了,让你一个女子去通利军,朕忘了路上有危险。”

    康延欣说:“不,是臣不小心,臣有些心急,想早点回来报告,没有留意有宋军。”

    萧绰说:“走,回去好好地跟朕说说。”

    王继忠走上前来,说:“太后,臣想给延欣告个假。”

    萧绰回头看了看王继忠,见他一脸疲惫,脸上,衣服上还沾着泥土和血迹。连忙说:“看来朕真的是老糊涂了,你们辛苦了一日一夜,是该休息休息了。”

    康延欣说:“多谢太后体谅,臣回去洗个澡就来陪太后。”

    萧绰笑道:“不忙,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再过来。”

    王继忠、康延欣回到自己的穹庐,康延欣要去烧水,王继忠一把将她按住,让她坐下来,靠在床上眯一会,他去烧水。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看着王继忠的背影,康延欣鼻子里出现了一阵酸楚的味道,继而,心里被幸福和快乐完全占领了。

    不过,她实在太乏了,没过多久,她靠在床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王继忠站在自己的面前,盯着她细看,她不禁一阵脸红,笑着说:“你看什么?”

    王继忠说:“我见你睡着了,还在笑,梦到什么了?”

    康延欣笑道:“我没有做梦。”

    “那你笑什么?”

    “我不知道。”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过了一会儿,才说:“水打来了,你洗吧。”

    王继忠说罢,出去了,在门口坐下来,听着穹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浇水的声音。这让他想起了他们走出通利军军城时,她仰望夕阳的情景。日落是一个生命的落幕,更预示着一个生命的诞生。

    他记得有次他们来到渤海,在海边看日出,看着一轮旭日喷薄而出,她也是那么激动,那么虔诚,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亲吻脚下的土地。那时,他被感动了,也和她一样,亲吻着大地。

    康延欣就是这样,王继忠有时觉得她就像一轮旭日,温暖和照耀着他,在她身边他似乎有无穷的力量。

    “继忠,你进来吧。”康延欣探出头,喊了一声。

    王继忠起身走进穹庐。沐浴后的康延欣颜色更加动人,洁白而光滑的肌肤变得红润,水灵灵的像熟透的樱桃。漆黑的头发瀑布似的披下来,闪着迷人的光泽。

    “水还热着呢,快来,洗个澡,别提多舒服了,浑身像轻松了一半,有点要飘起来的感觉。”

    康延欣蹲在水盆旁边,用手试着水温,笑着叫王继忠过去。

    王继忠走过去,说:“你在门口守着,我一会儿就好。”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站起来,走出穹庐。抬头看见太阳已经升到半空里了。契丹营中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吃饱饭的契丹军愉快地谈笑着。有几个走过去的军士看见她,都朝她微笑,行礼。还有一个手里拿着胡饼向她走过来,将胡饼递给她。她笑着说自己已经吃了,军士才笑着才走开。

    看到这些,康延欣非常开心,加上刚才洗澡时带来的舒爽,让她甚至忘了自己在战场上,似乎置身于某个奇异幻境之中,大片草地在她脚下铺开,各种鲜花盛开在草地上,白色的云慵懒地浮在草地的边缘,她站在草地的中央,一时间她觉得那草地就是她身上的裙裾,自己站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翩翩起舞,风,云,高山,森林是她的伴舞。

    这时,从她眼前跑过一队拿着刀枪的士兵,把她从环境中拉了回来。想起刚才的幻象,她不禁笑了。

    忽然,抬头看见王继忠站在自己的身后,康延欣脸顿时红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有这种幻想?

    王继忠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说,“你洗好了?”

    王继忠说:“早洗好了,在你身边都站了一会儿了。”

    康延欣的脸越是红了,转身走进穹庐。

    王继忠跟着她走进来,康延欣回过身,一把抱住他,王继忠吻了吻她的额头,顺手摸着她柔顺的头发。

    康延欣说:“你为什么偷看我?”

    王继忠说:“我没有偷看,是你不想理我。”

    康延欣捏起拳头,在王继忠胸膛上击打了几下,说:“你瞎说,明明在偷看我,还说我不理你。”

    王继忠说:“因为,你今天太美了,所以,我不想惊动你。”

    康延欣又打了王继忠几下,说:“你酸不酸,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有什么美的?”

    王继忠又吻了康延欣一下,说:“你永远是美的,三十岁,四十岁,一百岁都是美的。”

    康延欣伸出拳头又要击打王继忠,却看见他一副严肃,真诚的表情,她放下拳头,又一次将他紧紧地抱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王继忠感到奇怪,帮她擦掉泪水,说:“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康延欣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王继忠。

    王继忠以为她想到了昨天遇到的险事,便对她说:“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康延欣说:“继忠,我想起了那匹小马驹。”

    “小马驹,那匹小马驹?”王继忠有些糊涂。

    康延欣说:“就是草原上的那只小马驹。”

    王继忠似乎明白了,说:“等和谈成功了,我们回去了就去草原上放牧,我们养好多小马驹,现在,先睡觉。”

    康延欣有些失望,他完全不懂,但他是那么诚恳,怜惜地看着自己,康延欣松开手上了床。王继忠给她掖好被子,又吻了吻她。说:“我去见太后。”

    康延欣朝他笑了笑,说:“去吧。”

    王继忠一走出穹庐,康延欣就后悔了,不该这么让他走的,至少要让他睡一会儿,就是坐一会儿也好呀。他也是一日一夜没有休息,需要休息一下。但是,她没有留他,为什么没有留他?她不知道。是自己没有想起来吗?为什么他一离开就想起他需要休息呢?

    康延欣望着空荡荡的穹庐,一股孤寂的感觉向她袭来,原来她是如此地离不开他。想到这里,她又想到即将到来的和平——她深信他一定能成功的。是的,他成功了,但是那就意味着他要回去了,回到汴梁,回到陈湘萍那里去了。这让康延欣非常害怕,一想到要和王继忠离开,康延欣就痛心不已。她有时甚至希望和谈不要成功,他们就永远这样,永远在一起。这个想法让她脸红,觉得自己太自私。

    康延欣睡不着,盼望王继忠早点回来,虽然,他刚才出门,他的吻依稀还在额头上,但是,她几乎等不及了,她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但是给他说什么呢?康延欣又似乎没有想好,好像什么都可以说,又好像什么也不别说,所有要说的都像是无意义的。

    王继忠曾说过:“我们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看起来无意义的,但它却是有意义的,就像下雨,需要蒸发,聚集,冷却,等许多过程,然后才能下雨。麦子不是一撒出去就能结麦子的。”

    康延欣回味这句话,不禁笑了,对自己说:“康延欣,你现在还是先做无意义的事吧。”

    说罢,她闭上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王继忠已经回来了,案台上摆着几碗饭菜,有一只暖锅正炖着什么,噗噗噗地冒着烟。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醒来,笑着说:“醒了?想必肚子也饿了吧,闻闻,有什么好吃的?”

    康延欣闻到一股羊肉的香味,味蕾迅速地张开了,说:“哪来的羊肉?”

    王继忠说:“昨天从通利军那里拉回来的,你怎么就忘了?这是皇太后赏赐的,来,吃,看香不香?”

    康延欣吸了一口气,说:“香,闻着就香。”

    王继忠说:“那就快过来,尝尝吧。”

    康延欣走到案台旁边,在王继忠对面坐下来。王继忠拿了一只大碗给她盛了一碗羊肉汤,递给她,说:“趁热喝,喝到肚子里,别提多暖和。”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喝了一口羊肉汤,真像他说的,一股暖流在身上流动起来,霎时间,全身暖烘烘的脸红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