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落日圆一百四十六、见好就收丁振随着寺人七弯八拐,来到一座小殿门前,乍一看,这座小殿很像上京城的八方殿,只是略微小了一些,若同八方殿的微缩版。
丁振抬头看见门楣之上挂着一块黑底鎏金牌匾,上书“思燕堂”三个大字。丁振看后不甚明白,来不及细想,寺人便请他入内。
进入殿内,只见堂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妪,穿的珠光宝气,十分气派,从服饰上看,一定是王后了。另一人则穿着奇特,身着铠甲,戴着头盔。那铠甲又与众不同,比一般的铠甲轻薄,绵柔,甲片细小,都只有大拇指甲大小。这套铠甲一定是主人量身定做的,穿在身上正好合身。这人身材细长,相貌清秀,包裹在铠甲之内,虽然甲胄在身,但有一分妩媚婀娜之姿。丁振一时拿不准她是男是女,也猜不出她的身份。
寺人指着老妪说:“这是我们的顺成王太后。”
丁振知道顺成王太后是李德昭的生母,遂忙上前跪拜。说:“丁振奉皇太后、皇上之命前来吊祭西平王,请王太后节哀顺变,这是皇太后、皇上的一点心意,请王太后笑纳。”丁振说罢呈上一份礼单。
顺成王太后见了非常高兴,忙请丁振起来。
寺人又指着身穿铠甲的人说:“这是义成王太妃。”
丁振甚是诧异,没想到她就是义成公主,她怎么这副打扮?这哪里是王太妃,分明是一个侍卫。不错,一开始,丁振就是认为她是一名侍卫,而把老妪当成了义成公主。心里十分纳闷,义成公主怎么这么老了?他听说义成公主不过三十多岁,怎么老成这样?看来义成公主在这里过得并不好,丁振还暗自为义成公主惋惜和气愤,西夏人也太无礼了,契丹好歹是他宗主之国,怎么这么慢待契丹公主?
丁振盯着耶律汀,好一会儿,还不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义成公主——西夏的王太妃。
只听耶律汀说:“怎么,丁大人,怀疑我不是义成王太妃?”
丁振连忙跪下来,说:“不,是我有眼无珠,没看出王太妃来,请王太妃恕罪。”
耶律汀说:“你给我的信,我已看过,问了相关的人,你说的全是实情。这些时,西平王遽然远去,我心里十分悲痛,便无心顾及别的事情,所以,对这些事一概不知,昨日,看了你的信,觉得事情很严重,就连忙回来与顺成王太后商量后,请你来看如何处理这件事?”
丁振说:“臣此番出使西夏,主要是来吊祭西平王的,皇太后,皇上对西平王惨遭不幸,甚是震惊和哀悼,追赠西平王为尚书令。”
耶律汀说:“多谢皇太后垂怜。”
丁振接着说:“臣此来还有一个任务,辽夏虽是主藩,但我契丹从未以大欺小,倚强凌弱,而是一直与夏国同盟友好,前些年就签订了友好盟约,互不侵犯,为何西平王一薨逝,就攻击我军,俘掳我民?”
耶律汀说:“丁大人先不要着急,我想这事一定是有误会,我已派人去请节度使去了,你听听他怎么解释的。”
正说时,李德昭来了,见了耶律汀,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请安。
顺成王太后令人摆了座椅,让李德昭和丁振坐下。
李德昭看了看丁振,然后回头对顺成王太后说:“王太后叫儿臣过来是不是为契丹那几个战俘的事,儿臣早对上使说了,很快就放了他们。”
耶律汀说:“节度使大人,那些契丹战俘从哪里来的?”
李德昭说:“从哪儿来的,儿臣还不知道,这些时儿臣因为父王遽然薨逝,哀痛已极,无心管其他的事,确实不知道战俘从哪里来的。”
丁振说:“不,节度使大人,你将战俘拉到街上游行示众,怎么说不知道战俘哪里来的?”
李德昭说:“我说丁上使,拉战俘游行示众是下人所为,我已经把领头的小校杀了,你还要怎么样?”
丁振说:“那乌龙岭山谷里被围的契丹军,是怎么回事?”
李德昭说:“什么?乌龙岭哪来的契丹军?乌龙岭是我西夏的境土,哪来的契丹军?”
丁振一时语塞。
李德昭站了起来,向耶律汀鞠了一躬,说:“王太妃,丁上使说乌龙岭里有契丹军,这事倒是要好好查一查,乌龙岭是我西夏的地盘,契丹的军队,怎么到了那里?他们想干什么?是不是见我父王被人害死,李德昭无能,来欺负我们?辽夏可是有盟约的,互不侵犯,父王尸骨未寒,他们就来欺负我们,这算什么盟友?”
耶律汀也不知如何回答李德昭,回头看着丁振。
丁振说:“这是一场误会,只因回鹘,党项,阻卜叛乱,逃进了乌龙岭,萧挞凛将军只顾追赶,没有留意国界,才贸然进入了西夏境内。”
李德昭说:“上使这话有些说不通,萧挞凛身为西北戍边大将军,经营西北多年,地图形势,了然于胸,怎会贸然进入我西夏境内?”
丁振说:“确实是追击叛军太急,忽视了国界,绝无侵犯之意。”
李德昭说:“忽视国界,我看他心中就没有国界。”
丁振说:“节度使大人,这件事也不能全怪萧挞凛将军。”
李德昭说:“不怪他,难道是我的不对?”
丁振说:“想必你也知道,回鹘,党项,阻卜屡屡作乱,征剿不灭,我国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都不能讨平逆贼,这是为什么?”
李德昭看了看丁振,说:“为什么?我哪儿知道?”
丁振说:“就是因为,逆贼屡屡逃进西夏境内,我军又不能越境追剿,所以,除恶不尽,屡生事端,先前,西平王与我有约,一起清除叛逆,协同作战,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现叛贼鹘碾,铁刺不趁西平王亡故,又聚兵造反,据说他们的老窝就在乌龙岭,萧挞凛将军没有办法,不犁庭扫穴,就不能根除祸害。所以,误入西夏境地。”
李德昭说:“丁大人,听你这话,好像是说我们窝藏,包庇叛贼,这个罪名李德昭担当不起。”
丁振说:“可是,逆贼确实逃进了乌龙岭。”
李德昭说:“不可能,乌龙岭有我西夏军守着,逆贼逃进乌龙岭,我们一定会捉拿送给上国处置。”
顺成王太后说:“是啊,德昭,你父王说过,那些反叛之人杀人放火,抢劫财物,阻断商路,不仅危害契丹,也危害西夏,要尽力剿灭,契丹人为了捉拿叛贼,进入西夏境内,也是可以的。”
李德昭说:“王太后说的也对,只是我西夏也有大军,叛贼既然进入了西夏境内,就由我西夏大军前往剿灭,何劳契丹费神?”
耶律汀说:“节度使,既然有这个心,那就派出军队剿灭叛贼,还天下一个太平。”
李德昭说:“禀王太妃,剿灭叛军非一日之功,契丹上国为了殄灭叛贼,在边境修筑了怀远、威虏,可敦三座城堡,儿臣觉得甚好,若是我们再在那里修筑一座城堡,与上国城堡相互策应,那就更好了。”
修筑城堡之事,李继迁早就提出来了,可是,萧绰没有同意。耶律汀知道李继迁的心思,萧绰当然知道李继迁打的什么鬼主意。
现在李德昭又提出来,耶律汀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建城堡不是为了剿灭叛贼,是为了防备契丹。耶律汀虽说是契丹人,但毕竟嫁到西夏,凡事要为西夏多考虑,她知道李德昭此时提出修建城堡,就是利用萧挞凛被围要挟契丹,不达到目的是不肯罢休的。
出于对两国和好之大计,又可因此为西夏讨得便宜,完成李继迁的遗愿,耶律汀说:“节度使说的很对,要想两国友好,就是要好好配合,只有配合好,才能完全剿灭叛贼。”
李德昭和丁振同时看着耶律汀,似乎都没听懂她的意思。
最后,还是顺成王太后说:“义成王太妃说的是,她是契丹人,也是西夏王太妃,自然希望两国和好。”
一句话同时提醒了李德昭和丁振。李德昭说:“还是王太妃见解深刻,辽夏永远是朋友,理应互相帮助,互相扶持,我们建一座城堡,那是对契丹上国的一个支持。”
丁振却说:“那里已经建立了三座城堡,不需要修建那么多,再说,修建城堡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多不划算。”
李德昭笑道:“这就上使小瞧我西夏了,西夏虽不能像秦始皇那样能修筑万里长城,几座小城堡还是修得起的。”
耶律汀说:“丁大人,节度使修筑城堡,也是奉先王的遗命,当初先王曾将修建城堡的想法上报给皇太后,皇太后让西平王等怀远,威虏,可敦三城修建完毕之后,再行修建。现在,三城即将完工,是到了我们修城的时候了。”
丁振说:“这事先要呈报给皇太后,才能定夺。”
耶律汀说:“不就是修建一个城堡吗?皇太后哪有不同意的?”
丁振说:“那也要先放了契丹俘虏和撤走围困乌龙岭之军。”
李德昭说:“放了俘虏,可以,撤走乌龙岭之军,不行。”
耶律汀说:“为何不行?”
李德昭说:“萧挞凛擅自进入我境,总要有一个说法。”
耶律汀说:“你要什么说法?”
李德昭说:“他们必须向我道歉。”
耶律汀“霍”地站起来,说:“要道歉,是不是?我向您道歉。”说罢,弯腰欲拜。
李德昭连忙跪下,说:“王太妃,你不要发怒,我不是非要他们道歉不可,只是父王刚刚去世,他们就来侵犯,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咽不下这口气。”
耶律汀说:“你若是咽不下这口气,那我帮你出,我这就到乌龙岭去,把萧挞凛给你抓来,让你好好地出口气。”
李德昭尴尬道:“王太妃息怒,儿臣知道你手下的那支军队,那是父王与你亲自训练的铁骑,无人阻挡。你不要怪儿臣做事鲁莽,儿臣是不得已才围住萧挞凛的,不过,我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还给他们送吃送喝的,为的就是不跟上国伤了和气。”
耶律汀说:“幸好你没把事做绝,不然,在皇太后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李德昭说:“儿臣岂敢冒犯皇太后的虎威,前天,我已对上使说了,辽夏向无仇怨,又有盟约,理应亲如一家,我本是懦弱无能之辈,又怎能违背父王遗愿,与上国为敌?”
耶律汀说:“我也知道节度使不会违背先王遗愿,那样做,不仅先王会寒心,我也不会答应。”
顺成王太后说:“是啊,德昭,你可不要胡来,契丹是王太妃的娘家,承天皇太后对王太妃有恩,对你父王有恩,你父王最为难的时候,承天皇太后没嫌弃你父王,把王太妃嫁给了你父王,支持你父王走出困境,才有今天的西夏,你可不要忘恩。”
李德昭说:“王太后说的是,李德昭不会忘记承天皇太后的大恩大德的。”
顺成王太后指着门楣上的匾额,说:“你知道这座殿为何叫做‘思燕堂’?这是你父王专门给王太妃做的,王太妃忘不了承天皇太后的恩情,承天皇太后小字叫‘燕燕’这座殿就是做给王太妃思念承天皇太后的。”
丁振明白了,难怪这座小宫殿那么像八方殿,可是怎么不知道避讳呢?蛮夷到底还是蛮夷。他抬头看了看耶律汀,只见她泪光闪闪。
耶律汀说:“丁大人不要见怪,这牌匾这么写可能有些不妥,但确实是我心里话,王太后说的只是其一,其二,这里的‘燕’更多的是和平,安乐之意,我希望有一个和平,安乐的世界,其三,我希望做一只自由自在的燕子,每年回到契丹去看一看,孝敬孝敬父母和皇太后。丁大人回去后莫要对皇太后说,免得她责怪我不懂规矩,直呼她的名号。”
丁振说:“王太妃放心,我想皇太后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李德昭说:“既然都是一场误会,那就请上使回去后多多为李德昭美言,这件事是我做的有些冒失,我即刻下令,让人放了战俘,撤走乌龙岭的军队。不过,修建城堡的事,还要请上使代为转达。”
耶律汀说:“这样吧,我给皇太后写一封信,请求皇太后准许我们修建城堡,丁大人带回去交给皇太后,如何?”
丁振说:“如此更好,但臣还有一事请求节度使大人,先前西平王在世之时,曾与我国约好,一起进攻宋国,现我们已经出兵,请节度使也依约出兵相助。”
李德昭看了看耶律汀,说:“这件事还真是难办,先前我们已经出兵攻打鄜州,可是,上国却迟迟没有出兵,致使我军兵败,损兵折将,伤亡数万之众,不得不撤军,先王也因此饮恨西凉,现兵疲人困,又值大丧之际,只能先求自保,无力出兵助战。”
耶律汀说:“节度使说的有理,请丁大人回去向皇太后多加解释,请皇太后体谅我们的苦衷。”
丁振无话可说,怏怏不乐地回到驿馆,好在李德昭答应释放战俘,和解围乌龙岭,回上京后,多少有一个交代。
不过,有一个问题一直盘旋在丁振的脑子里,为什么耶律汀今天一身戎装?李德昭对她很恭敬,好像很听她的话,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陪伴了丁振一路,同他一起回到了上京。
萧绰走出宣和殿迎接了丁振,这让丁振大感意外,受宠若惊。说实在的,他在回京的路上还在想如何向皇太后请罪,对自己这趟出使西夏,他感到很不满意,完全没有达到目的。但皇太后却迎出殿外,丁振连忙匍匐在地上,不敢仰头看萧绰一眼。
萧绰令人扶起丁振,说:“丁爱卿出使辛苦了。”
丁振说:“臣此次出使西夏,毫无建树,愧对皇太后的信任,请皇太后责罚。”
萧绰说:“谁说你毫无建树,丁爱卿,可是立了大功了。”
丁振以为萧绰说的是释放战俘和给乌龙岭解围之事,这虽然算有功,但终究没有促使西夏出兵宋国,顶多算是将功抵罪,哪里来的大功?
韩德昌说:“丁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叛贼首领鹘碾被活捉了,他的弟弟无路可走,也投降了,西北的心腹大患总算根除了,这是李德昭与萧挞凛联手获得的。”
萧绰说:“这回西北总算平静了,朕可以一心一意对付宋国了。这么多年的毒瘤这回被彻底切除了,这难道不是大功?”
原来在丁振回上京的时候,李德昭袭击了鹘碾的大本营,擒获鹘碾。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丁振于是呈上耶律汀的书信,萧绰看罢,说:“这个耶律汀倒真会打算盘,想修一座城堡,防着朕,她就是这么不相信朕?也罢,看在她帮朕除了鹘碾逆贼的份上,就让她修一座城堡吧。”
萧绰说罢,将书信递给韩德昌,韩德昌看了说:“耶律汀说的也有道理,修建了城堡,好互相策应,也不是一个坏事,毕竟我们还是盟约之国。”
萧绰说:“是呀,就像这回,她帮了我们的大忙,这份情还是要还的。只是这个耶律汀也学精明了,这是契丹的福气还是隐患呢?”
韩德昌说:“依臣看来,对契丹还是好处多一些,毕竟她的娘家在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