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制心,这个刚过十三岁的年轻人,站在案台前面,低着头,感到一双锐利的目光罩着自己,他有点手足无措,背上汗都出来了。
萧绰笑道:“制心,听说你会调教鹰隼,呼鹿唤兽,这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韩制心看了看韩德让说:“回太后,奴才从小就没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结庐深山,终年与鸟兽为伴,因此,略懂一些它们的习性。”
萧绰点头,若有所思。
韩德让说:“这就是所谓‘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这孩子有些聪明。”
萧绰叹道:“说起来,朕有些亏欠这孩子,当年他父亲韩德崇护送朕过盘道岭,舍身救了朕,自己却摔下山崖,连个尸首都没有找回来。”说罢,泪水也流了下来。
韩德让也泪水盈眶,却说:“太后不要伤心,那都是臣子应该做的。”
萧绰说:“没想到今天,制心又献出了养了多年的白狐。”
韩德让说:“这孩子这么多年一直与母亲住在深山,与外人很少接触,平时就与白狐做朋友,怪可怜的。”
萧绰说:“制心,从今天起,你就留在宫里,皇上身边正少一个会调鹰的人,德让,让制心做一个鹰坊使,你看行不行?”
韩德让说:“这正合他的心愿,制心快谢谢太后。”
韩制心连忙叩头谢恩,韩德让叫起他,让他他回去。
萧绰又对韩制心说,以后他想要什么只管说,都会满足他。
韩制心走到门口,只听见韩德让与萧绰如何商量用白狐祭天地,心里一惊,折转身问:“二伯,你们要用白狐祭天地?”
韩德让一愣,说:“是啊,怎么了?”
韩制心大声说:“不,不要用白狐祭天地,它是我的好朋友。”
韩德让说:“这孩子净说蠢话,白狐怎么是你的好朋友呢?”
韩制心说:“白狐确实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能杀它。”
韩德让喝道:“胡说,为了朝廷,你父亲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一个畜生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韩制心哭起来,说:“它虽然是一个畜生,可是,它通人性,是我的好朋友,我痛苦的时候,还会安慰我,逗我开心。它能听懂我的话,我不开心的时候,它就亲我,用脸擦我。我们是好朋友,太后,我求求你,不要杀它。”
韩德让不耐烦,挥手道:“你回去,回去,你还是个男子汉吗?为一个畜生都哭成这样,羞不羞人。”
韩制心朝萧绰跪下来,流涕道:“太后,您放了它吧,奴才什么也不要,只求太后放了白狐,奴才要带它回去。”
萧绰有些不悦,说:“你先回去,先把白狐放到这儿寄养几天。到时候还你一头就是了。”
韩制心还是不放心,说:“乞求太后不要杀它,它是有灵性的。它是我的朋友,我已经出卖了它,但我不能害它性命。”
韩德让怒道:“没出息的东西,什么朋友?你与畜生做朋友,你还是人吗?”
韩制心却大叫起来:“如果我害朋友的性命,我连畜生都不如。”
萧绰、韩德让都一愣,没想到韩制心竟说出这样的话,半天,二人都不言语,只听到韩制心伤心的呜咽声。
萧绰说:“制心,你先回去,朕答应你不杀白狐,白狐在皇上那儿,皇上喜欢得不得了,皇上也不会杀它的。”
韩制心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说:“太后真的不杀它?”
萧绰点点头说:“不杀它,你放心回去吧。”
韩制心说:“太后说话要算数。”
萧绰说:“一定算数。”
韩制心这才连叩几个头,回去了。
韩德让待韩制心走远,问:“太后真的不用白狐祭天地了?”
萧绰说:“不用了。”
韩德让说:“那怎么行?祭天地不能马虎,必须诚心诚意,说的要用白狐祭天地,就不能更改,否则,就对天地不虔诚。”
萧绰笑道:“本来就是自导自演的闹剧,何来真诚?”
韩德让说:“可是,明天祭天地不用白狐,如何向众将士交代?”
萧绰笑道:“这个好办,找一只与白狐长得像的白狗,替换就行了。”
韩德让说:“太后真是仁慈。”
萧绰说:“少说这些话,还赶不上一个孩子,朕真是羞愧。”
韩德让说:“孩子天真,哪里知道世间的残酷,若是经历多了,自然就会圆滑,不会那么固执。”
萧绰叹道:“如果世间多一些天真,少一些圆滑,少一些残酷,该多好啊。”
次日,祭罢天地,萧绰召集众将领商议进攻之事。
她说:“我军这次南下,以收复关南之地为目的,三关之地城池坚固,且有重兵把守,轻易不可得,各位爱卿有什么好方略?”
耶律休哥说:“太后所说甚是,三关之地急切难下,依臣愚见,不如绕道三关之后,进攻泰州,再攻莫州,攻下泰州,莫州,截断三关粮草之路,三关可以不战而降。”
萧绰说:“这个主意不错,但是,深入敌境,如果攻城不下,三关之敌回身救援,夹击我军,该如何是好?”
耶律休哥说:“臣也想到这个,攻取泰莫二州,就是要引出三关宋军出去救援,皇上可以率大军趁机一举拿下三关。”
萧绰笑道:“原来将军意图在这里,好,就这么办。谁愿意取泰州?”
褚特部节度使卢補古挺身而出说:“臣愿意取泰州。”
萧绰大喜,道:“将军英勇,请问你要多少兵马?”
卢補古说只带本部人马就行了。
耶律休哥连忙摇头说不行。
萧绰问:“怎么不行?泰州是一座小城,城墙不高,人也不多,卢補古将军带本部人马去,足够了。”
耶律休哥说:“太后说的没错,泰州确实城小人少,但守城将领十分了得,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萧绰问:“守将是谁?”
耶律休哥说:“杨延昭。”
萧绰惊问:“杨延昭?杨继业的儿子?”
耶律休哥说:“正是。”
韩德让问:“他没有死在陈家谷?”
耶律休哥说:“他跳崖逃出来了,现与杨延嗣守泰州。”
萧绰忧虑地说:“如果真是他,那泰州就不好打了。”
卢補古大声说:“有什么不好打的,他老子都被砍下脑壳了,他一个漏网之鱼,有什么好怕的?臣就带本部人马攻打泰州,不拿下泰州愿领军法。”
萧绰很犹豫,担心南征首战失利。
卢補古说:“太后,臣在山西也与他父子交过手,并没有那么厉害,再说在山西能打败他,为什么在泰州就不能打败他?别人怕他,臣不怕他。”
韩德让说:“卢補古将军所言也也有道理,先前,杨继业在山西,横行一时,号称‘杨无敌’结果怎样?还不是兵败被擒,身首异处,杨延昭远不及杨继业,泰州一座小城,杨延昭再有本事,又能如何?”
耶律休哥说:“太后,还是谨慎点好,臣觉得还是请耶律斜轸来,稳当些。”
萧绰听了这话,心里十分不快,说:“这事不要等耶律斜轸了,朕觉得卢補古将军就行,一个杨延昭就把我契丹难住了,还用什么收复关南之地?”
于是,萧绰下令,让卢補古率本部人马攻打泰州,令耶律耽为都监,凡事商量行事。临行之际,萧绰有些放心不下,叮嘱二人一定要小心,切勿大意。
临出发时,萧绰给诸将每人斟了一杯壮行酒,说:“众位爱卿,泰州是我们南征的第一座城池,一定要打好。前面有人说什么泰州守将如何如何厉害,但卢補古将军说了,那是他手下的败将,说是漏网之鱼。说得好,你们今天就是去捕这条漏网之鱼,大家有没有信心?”
诸将都被萧绰点燃了激情,高声答道:“有。”
萧绰举起酒杯,说:“好,你们都是大契丹的好男儿,喝了这杯酒,朕祝你们旗开得胜,拿下泰州城,朕再喝你们的庆功酒。”
将士们都高呼“万岁”。喝了壮行酒,队伍冒着飞雪,踏着冰凌出发了。
萧绰站在营外一直目送着队伍消失在莽莽苍苍的风雪中,才回到穹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