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陛下信任我吗?”
“授公御史之位,自然是曾经信任之至。”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被贬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荆楚是萧何的家,听到王戊这么说荆楚之地,萧何自然脸色难堪。
“萧何不知。”
“萧何,你不要为我的话感到生气。我说了我是个粗人。我是在关中长大的,一生中都没来过几次荆楚。此番到了荆楚,还生了好几次病,是以水土不服。”
萧何听了,不免关切。
“不知公如今身体可还有恙?”
王戊捋须笑笑:
“身上的病可以消,但是心病难消。”
萧何无话。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认为我究竟是为什么被陛下一纸诏令贬黜前来此地。”
王戊气势强硬,萧何心知今日若是不说实话,他恐怕是不肯走的。萧何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王戊打断道:
“陛下登基,虽然不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那些军功世家一开始就对陛下心存不满。等到陛下全力推行郡国并存制,关中本位制,减免赋税,此举引起了朝中众多朝臣的不满。尤其是广封诸公子,此举引起了列将的不满。”
“那一年,若不是因为陛下早年仁名远扬,再加上我们那些臣子尽力扶持,咸阳城怕是早就易主了。”
萧何听了,只是垂头不语。
“陛下初登基,能够完全信任的,并不只有我一个。可是能被陛下信任,并且在朝中能位居三公,坚持新政,推行分封定邦郡的人,只有我一个。”
萧何应道:
“以公之秉性和作为,如果王公不被罚,必定有人心生不悦,继续为难陛下。是故,公此番来,实在是为陛下代过也。”
“你竟然能猜到,可见当年华阳宫没有白住。”
萧何不觉得这是奚落。恰恰相反,正如王戊所言,华阳宫的所见所闻,才让萧何认识到统治者和统治阶级的矛盾,也让他明白,政治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如果你手中没有权力,那么即便生而为人,却和草芥无异。
你永远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秦始皇一纸诏令,所有人都不敢违抗。
王戊眉头上燃起忧思,忽的道:
“而我亦然知道,这件事会让陛下对我心怀亏欠。所以在我走后,陛下就正式封了我的外甥为太子。”
眼下之意,二世欠他人情。
萧何一语不发,只听着王戊继续讲。虽然句句都不免是吹嘘之词,但是静静想想,说的又都是实话。他不过是想让萧何知道,他对于皇帝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王戊今日来的目的,萧何早已料到。
“我告诉你实话吧,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放眼整个咸阳城,唯一能公然支持陛下的人,就只有我王戊一人。而我背后的靠山,则是陛下。”
持剑者和剑的关系罢了。
萧何听懂了这层意思,只恭恭敬敬作揖道:
“公竭诚效忠,陛下也定然对公心怀感激。萧何虽然为一郡之吏,但是空有虚名,今日听得王公肺腑之言,不禁对公心怀敬意。公乃陛下左膀右臂,陛下痛失公,想来也心有不舍。今日听得王公一番话,倒是让萧何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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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王公今日突然造访,怕不是为了和萧何叙旧情吧。不知王公今日前来,到底是做什么呢。”
王戊和萧何从前定然是照过面的,只是交情并不深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王戊是皇亲国戚,而萧何只是二世的家臣。
太子家臣地位自然是高不过他这个上卿的,王戊一向没把萧何放在心上。
王戊今日突然亲自过来,萧何是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蓬荜生辉。
贵族尚未倒台,但是庶民已经有人崛起了。
王戊见萧何明摆着问,也就不再绕弯子。
“我听令郎说,萧郡你和陛下有过一个约定。”
萧何也不隐瞒。
“确有此事。不过约定的内容,老夫并未告诉过小子,只是两个儿郎胡诌罢了。”
王戊捋捋胡须,脸上浮现出笑意,悠悠开口问道:
“无非是给天下庶民树一个榜样?”
萧何听了,分外讶异。
“此乃陛下与我之约,公为何得知?莫不是陛下告诉你的?”
“陛下没有告诉我这样的事情。只是我这些年来陪同陛下久了,自然知道陛下都在想什么。陛下这么看好你,不仅仅因为你很有才华,更重要的,你是庶民出身,又是楚人。如果有朝一日,你能站在秦国的朝堂之上,天下士人都会望尔之项背。”
“正值军功被废,庶民无以晋升,便会埋下大祸。唯有士人举荐这一条道路可通。前些日子,发了数十万咸阳百姓往恒山郡。美其名曰开发大江,实际上,是为了整顿贵族世家。如果庶民上升的道路被贵族堵死,那就让他们下去。只有陛下愿意这么想,也愿意这么去做。”
“我有时候不敢相信陛下,可是眼见陛下的所作所为,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慢慢也觉得陛下是对的。直到我听说了你被提拔为郡守的消息,这时候我才确信,你就是那个被陛下选中,为天下庶民做表率的人。”
萧何听了这番话,内心自然感动。
二世绝对是他愿意效忠一生的人。
“只是如今,陛下刚刚痛失左膀右臂,朝中大批臣子又被换下,陛下身边并无大能之臣,难道尔不为陛下担忧吗?”
惦念是惦念,担忧倒还不至于,无论什么办法,什么环境下,那个人想做的事情,总能达成。如果他需要自己,肯定会派人来接他。
萧何拱手作揖:
“公如此说,萧何自然担忧。可是萧何一想,如今咸阳城中有蒙氏兄弟还不止,更有太学之中的俊杰。陛下身边如何会缺人呢,萧何还是不杞人忧天的好。”
王戊听了,自然面色一冷,他动怒,大手一拍座椅扶手,屋中顿时冒出巨响。
萧何面不改色,今日他是横了心要把这人送出去。毕竟,他听出来了许多猫腻。
王戊猛地起身,怒气冲冲指着萧何道:
“我有意抬举你,举荐你入咸阳城,你三番四次顾左右而言他。这么看,你此番是决心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何则应道:
“今日萧何出言不慎,惹恼了王公,都是萧何的不是。”
“我最后给你个警告吧。就算是得了陛下的恩,也不会改变太多,无非是咸阳城又起了一座宅子。到最后,能在陛下面前站稳脚跟的,都是背后大有靠山的。没有家族势力,谈何在陛下面前挺直腰板。”
“空有报效陛下的心思,却没有报效陛下的实力,有这样的心思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庸人自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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