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侯决意将彻侯爵位传于冯劫。”
此事不出司马毋怿预料,所以他并不似蒙恬和章邯那般脸上流露出惊讶。
蒙恬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想到了那一处。冯毋择这是在冯劫身上加注。从今以后,冯劫就是冯氏一族的当家人,且是大秦帝国少有的彻侯之一。
彻侯不同于官职,但这样的地位,实际上低于丞相,高于九卿。
冯毋择此举可谓极具威慑力。
冯去疾病逝的十分突然,仓促之间冯毋择哪有功夫深谋远虑,这传给侄子的可是彻侯爵位,冯氏一族肯定早在此前就商讨议论过这些事情,所以才能及时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陛下,老臣素闻冯氏两兄弟感情甚笃,但是这将彻侯之位传给侄子,臣未曾听闻不传爵位于嫡子嫡孙,而传侄儿的。”
“武信侯冯雍本就享有爵位,地位极高,武信侯虽然将自己的爵位传给侄子,倒也不违背秦律,再者,老君侯耄耋之年有此请求,朕自然当准允。朕现在为难的是,到底要如何处置冯毋择?”
章邯低着头,陷入沉思。
这武信侯,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长期被人搁置在角落,以至于众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但是只要这把长剑一出鞘,便悬在众人的头顶。
冯毋择这样高地位的人,就是先帝在世,也要礼让。多年蛰居,清静无为,不问世事,却在冯氏遭遇倾覆之际之间面见皇帝,给冯劫添加砝码。
冯劫贸然回来,一定是九原郡出了什么大事!武信侯出面,摆明了就是要保冯劫一命,也表示,冯氏一族的族长日后就是这冯劫。
如果陛下在这种情况下决意处罚冯劫,那就是明摆着要弃了冯氏。
所以陛下问的其实是,如今的二世,是否还需要冯氏。
深谙官场之道的章邯自然也明白自己今日所言的分量,如果他为冯氏一族说话,日后他就是冯氏一族的恩人。章邯一跃成为护军都尉,没有军功,正是朝中武将背后议论讥讽的对象。如果能让冯氏一族和他结成同盟,他还需要小心翼翼的看蒙氏的脸色吗?
于是章邯率先道:
“陛下,武信侯既然有传爵位于冯将军的请求,已然是认可了冯劫日后就是冯氏一族的族长。陛下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处罚冯劫,否则便是却武信侯之意。”
“但臣以为,我秦国法度严明,处理冯劫无诏而还的事,务必也要按章程办理。冯劫犯错,自然是要处罚冯劫,否则陛下如何在军中树立威信。但武信侯的决定,实则是冯氏的家务事。”
“武信侯将家事搬到陛下面前,定然是为了求陛下开恩。但是陛下身为天下之主,每一件事都当秉公处理。”
“冯劫犯下大错,陛下理当处罚冯将军。冯劫将军本身也享有爵位,享五大夫之爵。陛下何不就此削了冯劫的五大夫之爵,贬黜其为庶民。”
“至于其家事,到时候武信侯身殁,无论是谁承袭爵位,也都合法。”
章邯绕了一个大弯,就说了四个字。
无罪释放。
这样圆滑的做法,显然是章邯在讨好冯氏。
冯氏一族的力量如此之大,甚至让章邯主动为他们开口说话。曾几何时,冯去疾为少府,章邯为五校,彼时章邯还是冯去疾的下属。
章邯的反应,自然让扶苏重新审视冯氏一族的朝中众臣的影响力。
章邯、蒙恬这些如今的栋梁之臣,其实不久前都不过是冯去疾的下属罢了。更别提其他晋升上来的大臣。
或许章邯的下意识选择是对的,冯氏一族在朝中就像是一座大山。
可蒙恬听了章邯这番说辞,自然不耻。
这算哪门子的惩罚,简直是在戏弄朝堂!
“陛下,臣以为护军都尉所言不妥。这冯劫犯下的大错,是军中的大忌。陛下必须要严惩,否则便会引起朝中众臣的不满。另外,臣不知,勇武侯那边有何消息传来。军中的事,自然要守军中的规矩。待等到勇武侯的消息,再重重的惩罚冯劫也不迟。”
蒙恬希望冯劫经受他应有的惩罚。冯氏若倒,便是蒙氏一族彻底独大。也只有这样,他蒙恬才能在皇帝手里掰回一局。
章邯闻声,自然反对。
“所谓按军令惩罚,也不过是没收冯劫的家产,贬为庶民。虽然陛下废除了连坐之法,但是冯氏上下必定都受此案牵连。到时候,此案恐怕会在咸阳城又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如今丞相病逝,陛下若是再重罚冯劫,冯氏一族便犹如大山轰然倒塌。天下诸郡、诸侯闻之,又该如何作想。陛下继位尚且不出两年,接连拔去世家大族,关外尚且没有安定,关内反而首先不安!”
“章邯请陛下三思!”
章邯说的确实对,冯氏不能拔。但是章邯他远没有考虑牵连这件事的另一个群体——陇西贵族。
“二位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即日起,朕免去冯劫所有职务,没有朕的诏令,不可入朝议事!念在他是先丞相之子,朕破例让他戴罪安葬丞相。待七日过后,再行受罚。”
蒙恬自然道:
“陛下英明!”
章邯忍不住皱眉,这个时候不加以惩罚,还让冯劫安葬父亲,陛下这般拖延时间,已经是在偏袒冯氏了,可这样怕是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但皇帝都下了诏令,他也不好再违逆皇帝的意思。
却在这个时候,扶苏盯着司马毋怿。
“司马毋怿,朕召见你来议事,为何你一言不发?”
章邯和蒙恬两人自然看向站在他们后面的司马毋怿,若不是皇帝提醒,他们都忘记了这殿里还有第四个人。
司马毋怿这才上前。
“陛下,臣不懂军务。”
“军务?你认为这是军务?”
“陛下,臣请陛下撤回诏令。”
一旁的谒者令已经在草拟诏书了,听到番话,自然停了笔。还是第一次有人让皇帝撤回诏令。
“为何?”
“臣听说,陛下月前拜章都尉为护军都尉时,曾在朝堂上说过,陇西军务,章都尉不得插手。”
蒙恬看这司马毋怿非常不爽,当即呵断他:
“司马毋怿——这是在章台,陛下处理公事之所,虽然不比在大政殿群臣肃穆,却也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地方。”
章邯听了,却觉得这个司马毋怿有点意思。因为他大致猜到司马毋怿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陛下,是臣冒犯了。”
“你继续说罢。”
司马毋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陛下当初既然这样下令,那就说明陛下有意让勇武侯李信坐镇陇西,陇西之地所有军务都该由勇武侯处置。冯将军为勇武侯裨将,此番违反军令,贸然回到咸阳城,虽然不知其内情几何,但是这件事都应该是陛下和勇武侯商议处置。除了陛下和勇武侯,其他人都无权问责冯劫。”
扶苏听了,自然为他鼓掌。
“说得好!”
蒙恬这才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
殿上他们虽然只字未提陇西,但是句句却都在回避陇西。可是这个年轻人他却做到了一针见血,若非有大格局者,怎么会想到这里。
而且他让二世直接把这个问题抛给李信,让李信来做选择,他到底是要做陇西王,还是做关中侯?
要做陇西王,那就简单了,让皇帝重罚李信!要做关中侯,那就是要忍着冯氏。这两个选择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无非是做陇西王死的更快,做关中侯死的慢。就算是皇帝不杀他,关中臣僚也容不下这个心无城府的人。
“朕听你父亲说过你,你是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上朝中各种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朕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替朕看清那些朕朕一人看不明白的东西。”
“臣不才,家父之言是在是对臣过誉了。臣如何担当得起这等责任?”
“在朕面前,不必行客套的这般。”
章邯脸上无光,蒙恬更是看着这个年轻人轻而易举夺去了二世的欢心和信任心中不悦。
“陛下,臣二人先行告退。”
“退下吧。”
司马毋怿一人留在章台,这对他来说是从前不敢奢求的事情。
二世将陇西的密报扔给司马毋怿,等到他看完,这才开门见山的问:
冯劫也太大胆了,他想拉拢陇西贵族不成,于是设计陷害李信。军中一时间怨气沸腾,士兵无心作战。这么看来,李信反而借这次的事情,成了受害者,得陇西军民拥戴。
这么看来,情况对二世非常不利。
李信若是要造反,完全可以打着这次事件的旗号。冯劫是二世派去的,万一李信对外宣布,这是二世的意思,必定引得群情激愤。
“以你之见,李信会让朕如何处置这件事?”
“若是陛下只发去诏令,让勇武侯李信一定会将此事推回来,让陛下处置。”
“他会有这么聪明?”
“陛下,勇武侯昔日年轻气盛,又屡建奇功,自然目中无人。朝堂之上,气焰自然盛了些。但是现在勇武侯,早已经步入中年,身边有着许多谋士为他出谋划策。勇武侯就是想要冲动,身边人也一定会劝阻他。”
“照你所言,朕不能只发诏令?”
“陛下岂不闻赵国将相和的故事。赵国名将廉颇曾经不服丞相蔺相如,经常暗中对蔺相如使坏,但是最后廉颇感激蔺相如的大度,主动负荆请罪,成了一段佳话。若是有人能说服冯将军,让他回去负荆请罪,主动向勇武侯请罪,勇武侯自然愿意成就自己的美名,亲自赦免冯劫之过。”
“可如果他不愿意呢?”
“那便是他不肯给陛下面子,更不肯给关中贵族面子。陛下到时候可让咸阳城中世家子弟陪同冯将军前去,勇武侯见到,自然明白陛下的意思。”
二世看着司马毋怿,眼中满是赞赏。
“孤注一掷,不过值得一试!”
陇西贵族造反的代价太大了,在敏感的时期,一个人揭竿而起,天下人云集响应。
ps:
肚子疼,早睡了,明天去医院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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