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总结过历代改革失败的经验。
这改革者急于求成,往往是大忌。
所以,必须要慢慢来。
稳住别浪才能嬴。
秦国要变法,得改很多。
更立秦律,重新修定徭役,不过是第一步,而且是极其微小的一步。因为这只不过是生产关系的微小调整。
而且即使现在的扶苏不是穿越者,秦国还是修订了法律,也确实协调了天下土地之广和徭役之间的矛盾。
关键是秦国赋税过高,这导致天下底层庶民对秦国并没有好感,打散了贵族之后,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团结群众。
但是秦国当初变动秦律之时,嬴政为了避免在秦国施加仁政,对于赋税的问题,其实是蜓蜓点水,略略一动。
这事,得让左相隗状和他一同上奏。
这第二步,就是当下扶苏决意要动的军功爵制。
秦国是以兵养民,军功爵制不改,百姓要想吃饭,只有参军和为农两条路。
然而为农,即便隗状和他一同上奏此事,减免了赋税,但是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秦国需要更多的获取衣食的渠道。
士农工商四类,扶苏要打通的,自然是工业和商业这两方面。
——
蒙府。
毕竟是将门之家,虽然同样是红墙木筑,但是别有一番森严气象。
天色微微阴沉,几欲滴雨。
但是人却时不时感到热浪扑面而来。
夏天是个神奇的季节,天上真的会下开水。
蒙家一门三父子,皆在凉亭里乘凉。
蒲扇已有,三人都穿着轻薄的深衣。
蒙恬精壮结实的胸膛被丝质绸衣束缚着,但还是非常引人注目。
兄弟两人当初本意都是要在朝为政。
而蒙恬,当初也是像冯长安一样,通过室内听学的方式,考取了秦吏。
而且他还在为吏期间,做出了狼毫毛笔。
蒙恬可谓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可是不曾想,嬴政却把这个他年少时的朋友蒙恬派去打仗了。
而蒙武,那更是多年不是随王翦在外征战,就是在外戍边。
所以一家三父子,本就是聚少离多,坐在一起闲聊的机会并不多。
而今,战事虽然完结,但是蒙毅,忽地被提拔为廷尉,此举意味颇深。
变革秦法,蒙毅自然是要出不少力。
今日,一家人聚在一起,确实难得。
蒙武身为护军都尉,消息日渐灵通。
让他意外的是,陛下不知又听了太子胡说了些什么,居然改了主意,决定要在边地封君。
凉亭中摆放着冰镇果酒,统统用的是嬴政所赐的精美铜器所盛。
这是君侯所独有的器皿。
但是望着这赏赐,蒙武却几次都对这冰镇果酒不愿入喉。
蒙毅自然知道他父亲如今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忧,但是他并不想明说。
这件事,牵扯太子,当妥善为之。
父亲大人先抢已经和太子殿下在朝堂之上争执过一次,当时闹的彼此面子都不好看。
但是因为当时殿下一人力战诸将,弄得诸将人人脸黑。
所以陛下实际上为了保护太子殿下,所以才责罚太子去了极庙,如此也算是给了诸将军一个明示。
太子有错。
太子不管作何想法,皇帝陛下那一关过不了,那就是白搭。
而一旦过了皇帝陛下那一关,到时候,谁反对,也阻止不了。
所以蒙毅其实对于分封这件事,完全持观望态度。与此同时,蒙毅还很好奇,太子接下来要如何为之。
这个少年,长成如今的大人,但是其性格和城府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当日与朝中诸将力辩的气魄和胆量,着实让蒙毅心生佩服。非但如此,太子心怀天下,其胸襟、眼界,也是让蒙毅眼前一亮。
这样的秦太子,完全可以继皇帝陛下。
而蒙武,他为的是另一件事忧心。
蒙武其实自己也清楚,他这个君侯,其实本来就是个虚衔,空享尊贵与荣华,其实并非诸侯。
所以即便皇帝陛下改边地封君,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其实也影响不大。
而且蒙武相信,皇帝陛下一定会妥善对待他们这些有功之将。
事实上,蒙武担忧的,其实是太子。
这个孩子,他当初不该忽略他。
从前温顺乖巧的一个人,为何长大后,忽地变得这么激进。
国之储君,频频欲动祖宗之业,本就对他自己来说非常不利。
但是从前蒙武虽然对太子殿下的所为感到不满,但是太子终究是太子,还是个未成年。瞎折腾折腾也就罢了。
谁能想到,这太子,竟然比始皇帝更为固执。
认准了一件事,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谁也没想到,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但是这太子不知道使用了什么计策,竟然说动了陛下。
能让陛下改变心意的人,蒙武这一生也不过见过寥寥数人,而太子就是这寥寥数人的其中之一。
这就让蒙武更是感到害怕。
恰恰正是因为是太子说动了皇帝陛下,所以蒙武对太子日后所为更为顾虑。
因为,太子用他的所为,证明了他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事实上,早先太子被责罚入极庙。
也是因此,蒙武还觉得,只要有皇帝陛下在,太子绝对翻不了天。
但是现在,蒙武不这么想了。
这是父子二人要合起来翻天的节奏。
但是皇帝陛下,他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不能阻止。
而太子,这个储君,又是一个决定了要做一件事便绝不放弃的人。
日后继位,真不知这秦国要变成什么样子。
想当初,他蒙武,乃是受先君之意,辅佐皇帝陛下。
他可谓是三朝臣子,看着太子殿下这样的储君地位在皇帝陛下心中一日比一日稳。
他心里反而慌。
太子此人,他的所思,皆与祖宗之法相背的。
于是从蒙武得知太子竟然劝服了陛下于边地立诸公子为君的消息后,这忧愁,就像是春天河水解冻,忽地涨潮,从蒙武的心头像四肢蔓延;又像是春日里渭水河边上的野草,疯狂地,凶猛地在蒙武心田里生长。
蒙武的额头上布满皱纹,眼底也满是忧虑。
蒙毅捧爵给他父亲。
“父亲大人,今日难得我父子三人齐聚,不弱酌酒助兴。”
蒙武接过酒,却将其缓缓平置在木案上。
“吾心事重重,未有饮酒之兴。”
两个儿子对视一番。
其实懂得都懂,不过是那两个人身份特殊,绝不可轻易议论。
蒙恬自作主张屏退左右。
四下无人,院中是又闷又热,而天空上的云又是黑沉沉一团,像是不堪重负,很快就要砸向地面。
院中高木丛丛,大风吹过,松涛万顷霎时间齐齐响动,自为天籁。
乘凉乘凉,这凉意,就是从这树间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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