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邽,张府。
张德言仔细的看着手上的一张告示,默默不语。
经过他托人在长安的一番活动。现在,已经有消息证实,很快,朝廷就会任命他为龙州刺史。
这要是在往日,对张家来说,可以算的上是天大的喜事。
可如今,张德言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愁眉不展。
从朝廷开始推广简体字之后,他就知道,新一轮的风暴,即将来临。
大唐已经进入了千古未有的大变局之中。
这个时候,再入官场,怕是要卷入到这种乱局当中。
龙州,是在巴蜀。勉强还算避开了风暴的中心。
可下邽却避不开。
之前,下邽和渭南,同属华州。但现在,渭南,已经并入了蓝田国。
和蓝田国一衣带水的下邽,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自己的儿子,眼高手低,甚至可以说上一句颇为愚钝。
这个时候,自己离家,这张家的老小,怕是要在大火之上煎熬。
想了良久,张德言,将手中的告示,递给了下手的儿子张荣,叹了一口气问道。
“关于告示上的内容,你怎么看?”
张荣对于告示上的内容,早就背的滚瓜烂熟。
这张告示,还是他从友人手中,带回来的呢。
现在父亲发问,张荣撇了一眼,有些不屑一顾的,随口说道。
“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有必要这么重视吗?”
“再说了,佑圣帝君都已经是仙人了,还要收买这些黔首的人心?”
“我实在是搞不懂!”
听了儿子这话,捏着一根胡须的张德言,手一抖,直接拔断了一根。
他忍者下巴的疼痛,诧异的看着儿子,有些可怜的说道。
“你就只看到了这些?”
“再仔细的看看!”
见父亲如此郑重,张荣也不敢再怠慢下去。连忙再次拿起了那张告示,重新再看了一遍。
心中疑惑,难道是我疏忽了什么?
仔仔细细的看过两遍之后,他这才有些迟疑的说道。
“父亲想要说的是,佑圣帝君有些吝啬,种点玉米,还要都收回去?”
“这不很正常嘛?现在玉米这么贵重,谁家收获之后,不想攥到自己的手里?”
张荣的一番话,让张德言掩面长叹。
这个儿子已经养废了,还是让他尽早成亲,生个孙子出来,再好好培养吧。
他收回了张荣手上的告示,闭上了眼睛,有些颓丧的说道。
“罢了,罢了。”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远离家门?”
“等任命我为龙州刺史的谕旨下来,我会辞去官职。”
“我记得,我们家,在渭南还有一些产业。”
“等辞官之后,就将下邽的产业全部卖掉,全家搬到渭南居住。”
“这样,我也会稍微放心一点。”
父亲的话,让张荣大吃一惊。隋乱之后,张家一蹶不振。
好不容易能入朝为官,可竟然就要这样辞去,原因还是自己?这让张荣顿时不知所措。
在世人的眼中,这就是不孝。
这让张荣如何忍受?
他连忙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问道。
“可是孩儿做错了什么,惹父亲伤心?”
“还请父亲提点,也给孩儿一个改正的机会!”
“呵呵!”
张德言自嘲的笑了一声,摇着头说道。
“你要是做错了什么,那我还能提点提点你之后,放心离开。”
“可就是你什么都没做错,我才会彻底灰心的啊!”
说着,拿起桌上的告示,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
“你好好想想,一小袋种子才是多少?能种两亩地吗?怎么会需要两头耕牛,两张曲辕犁?”
“这分明是帝君,见三县的百姓,土地多有抛荒。这才借出耕牛,让百姓能尽快完成春耕,以免耽误农时。”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双目无神,仿佛盯着书房的房梁,在神游一般,幽幽的说道。
“据我打听,这玉米的亩产,能轻松达到十石以上。”
“而告示中定的八石的标准,分明就是将这三样送给这些黔首。”
“关中百姓,骨头太硬,素来傲气。”
“仙人这么做,显然就是想要治下的百姓,有一身傲骨,能站着活下去,而且活的更加的容易。”
“你再看看告示的最后,除了留种,所有的收获,都归帝君所有。”
“别说玉米的亩产,能超过十石以上,就算是超过八石,你舍得吃了它?”
“这些百姓难道不会像是保存稀世珍宝一样,保存这些种子,全部留种?”
“怕是一颗都不会留给帝君。”
“我在这张告示上,看到了帝君的仁义,温柔。而你却看到的是虚伪和吝啬。”
“你说,正逢大争之世,我怎么敢把你一人,留到长安和蓝田搅起的漩涡之中?”
父亲的一番话,像是闷棍一样,敲在了张荣的后心。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区区一张告示之上,还能看到这么多的内容。
往日的高傲,彻底的被撕的粉碎,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甚至想要痛哭出声。
以父亲的才智,蹉跎这么久,才得一个龙州刺史。
看来自己这辈子,是无缘官场了。
良久,张荣这才沙哑着嗓子,沮丧的说道。
“既然父亲都放弃做官了,为甚还要搬家到渭南?”
“我们张家好几代人,才攒下这么多的家业,仓促放弃,怕是损失不小!”
张德言再次无语的看向儿子,自己说了这么多,他竟然连半点领悟都没有。
再说一遍,怕是依然还是对牛弹琴。
不做理会,又怕他一脚踏入了漩涡当中。
沉默良久,这才苦笑着说道。
“大争之世,争的是权欲,争的是力量,争的是民心。”
“世家与皇权,本来就争个你死我活,现在,又有仙人卷了进去,难道我们张家还能置身事外?”
“两边总要选一边站,你是愿意站在仁义,温柔的帝君身边,还是愿意站在如狼似虎的世家身后?”
“再说,站队的话,你要是不付出一点代价,谁会相信你的决心?”
“区区家业,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说罢,挥了挥手,让儿子退出书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也好,明日就出发,去蓝田求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