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过后,天气越发晴暖起来。如果在江南,此时正是雨季,然而京城这样的北地却没下过几场雨。
因为天气好,赶考的举子们等着放榜没事干,组织的文会也多了起来。展眉以国子监学生的身份,又因为是江城小有名气的小才子,倒是常常被人请出去参加文会——他是这么对王府中人说的。
实情如何,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内通司的人终于给他安排任务了。起先都是些很小的工作,无非是查探某些小官吏的阴私之类。他也不太清楚上头安排这些任务的目的所在,但是已经上了贼船,只得尽力去做。
大概是他的工作完成得还行,据他的上峰说,貌似上头打算给他加加担子,安排些更重要的任务。
“能不能别这么看得起我。”
展眉很烦恼,他有心故意完成不了任务,但是根据他的经验来判断,故意不完成任务的后果可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还是老实点吧,反正幕后大老板是皇帝,他没信心能逃得出这尊大佛的五指山。
展眉现在也想开了,进内通司未必不是好事。没进来是另外一回事,既然都被迫干了这一行,所谓干一行爱一行………………再说尽管见不得光,怎么说也是国家公务员编制啊。校尉可是军官,一入行起步就这么高,证明皇帝不是想弄死自己,而是想提拔自己嘛。
不就是密探么,卧底么,无间道么……上辈子咱也是干特工出身的,算是熟练工了。展眉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却很注意不被周围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异状。
他不打算让妹妹和婉儿知道自己的这一面。没必要让两个女人家跟着担惊受怕,他一个人扛着就行了。
妹妹和婉儿啊…幸好还有她们……不然,他一个人在这完全陌生的时空里,没有一个需要他守护的对象,那还有什么拼搏的意义呢。
她们俩将他视为心中的支柱,却不知道,她们更加是他的支柱。
三月末…历时十数天的评卷排名总算结束,春闱放榜了。
这一日的京城,自然是鞭炮不断,锣鼓喧天,万人空巷。不管家中有无人应考,大家都赶着到街上去看一队又一队的报子们飞马而过,手中高举着大红烫金的捷报,一路大喊着:“喜报——喜报——”
随着报子的驿马驰过,不久人们就会听到一串串的鞭炮声热烈响起…又有一位新进士诞生了。
舒绿这般大家闺秀自然是不可能到街上去看热闹的。她们和平时一样,一大早就在闺塾里坐着,听岑嬷嬷讲课。
今儿上的课是入宫见贵人的礼仪,光是一个叩拜礼就把舒绿折腾得死去活来。
王府阔大,内宅深幽…外头的喧阄传不到这儿来,本来也没什么可让她们分心的事情。但是今天尚兰却频频出错,每次行礼都做不到位,吃了岑嬷嬷好几戒尺。
尚兰的神情有些恍惚,并没有怎么将岑嬷嬷的训斥放在心上。岑嬷嬷人精也似,心知尚兰是在担忧她那未婚夫张磊的考试成绩。这也是人之常情,岑嬷嬷心下一软,也就对尚兰的失常睁只眼闭只眼了。
等上午的课程结束…岑嬷嬷一离开闺塾,尚兰就飞快地将自己的丫鬟叫了过来:“快,快去外院问问…看榜的小厮儿回来了没!”
屋里都是自家人,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她也没必要装矜持了。
就算舒绿对尚兰没什么感情,可是她也没盼着尚兰过得不好。不过她隐约听说那叫张磊的举子,平时才学委实一般,能否考上进士实在是悬得很。
她不由得想起夏涵,不知道他考得好不好?
对于夏涵的考试,舒绿心态还是挺轻松的。因为夏涵实在很年轻,今年才刚十七岁罢了。她留心打听了一下,大梁朝有史以来,还没有出过二十岁以下的进士,夏涵如果考不中那真是太正常了。
从童生到进士,这之中要经过多少道坎?又有多少人,是每一回的考试都一次通过的?夏涵能头回参考举子就过关,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
估计包括夏涵本人在内,谁都没想过他能考上进士。
而事实就是——
夏涵考上了。
他不仅通过了会试,甚至排名非常靠前,在二甲十五名。大梁朝每科选拔进士三百人,一甲三名,那就是状元、榜眼、探花;紧接着就是一百名二甲进士,剩下的是三甲同进士。
在全国无数考生中能排到前二十名……这成绩该有多厉害?
当然,这还不是进士们最后的排名。他们必须经过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再根据殿试成绩排定名次。不过这个排名和之前会试的成绩也不会差距太大,夏涵再怎么低也低ˇ不到三甲去了。
“太强了吧?一次就通关?”
舒绿听展眉转述的时候,直接吓呆了。
“我也这么觉得,夏涵这小子不会是开外挂了吧?难道他也是穿的,这么猛!”
难得展眉也会对事情感到惊讶。
“唉,事实又一次证明了,本土众比穿越众厉害太多了。所以哥哥啊,咱们还是韬光养晦的好。”
“于我心有戚戚焉。”展眉表示同意。
之后他们也知道了尚兰的未婚夫张磊的成绩——真意外,这位仁兄也考上了。不过是个三甲挂榜尾的同进士,两百八十多名,几乎是垫底了。
这结果对于尚兰来说绝不是喜讯,反而是一种打击。
因为张磊年纪不大,就算这科考不上,下一次再考也没问题。可是已经考上同进士,就绝不可能再考,以后的出身就是这样了。
这可不比后世,你考上了普通大学不想读,可以不去报到,明年重新考个名牌。科举哪有这样好说话?考上啥就是啥!
而三甲同进士,天生在官场上就有弱势。一般选拔高级官员,都只从一甲、二甲出身的进士里选,三甲…………除非你的才能出类拔萃,后台非常硬,才有可能被破格提拔。但是有一个上限,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正位主官的,进内阁更是痴心妄想。
所以三甲的同进士,对于那些考了一辈子科举的中年人甚至老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功名,对于年轻人来说却未必是好事了。
尚兰想到自己未来的丈夫以后撑死了也只能当个五六品的官儿,又在自己屋里哭了好几场,闺塾这边也告了病假。
张氏对女儿心疼得不得了,可这桩婚事既然定了下来,就绝不可能改变要么尚兰或是张磊死了,那才会终止。她只能安慰女儿说,会给女儿多陪些嫁妆,让女儿以后在婆家过得更好些之类的。
但目前嫁妆也不能弥补尚兰的“心理创伤”。她觉得自己都没脸在京城里过了,以后出去见人,其他府里的千金嫁的不是王府就是侯府,最起码也得是个权臣家,自己却是这般…`…………
张氏说,要不就求丈夫,去给未来女婿谋个外地的官职,让他们两口儿在外地过小日子。可尚兰又哪里舍得下京城的繁华?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尚兰真是纠结死了。现在她那个悔啊,自己当初怎么就犯了糊涂,跟张磊给勾搭上了?
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
既然当日种下了因,就必须吞下自己载的果。
这话适用于尚兰,同样也适用于牧欣茹。
牧若飞和凌家兄妹离开后,牧欣茹不知有多煎熬。她又盼着舒绿去替她求情,又怕自己当日的事情败露,嫡母会找她算账。每次有人从京城到别院来,她都以为是嫡母派人来找自己了,但每一次都只换来失望。
父王与嫡母似乎忘记了她们三个的存在,除了保证她们衣食无忧外,没有让人给她们传过只字片语。
黄侧妃抑郁过度,已经卧病好些日子了。牧欣茹并不太在意亲娘的病情,就算亲娘还好着,也不太可能挽得回父王的宠爱。她一心只想着她自己的前途,终于在四月初,盼到了来接她回京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姐姐你被接回去了,我和母亲呢?”
牧欣悠错愕之下,再不像平日般顾忌着姐姐的淫威,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
“别着急,等我回去了,自然有法子把你也弄回去。”
牧欣茹脸上的喜色是掩也掩不住,嘴里随口敷衍着妹妹。
“别哄我了!”
牧欣悠气急之下,指着牧欣茹说:“我还不清楚你么!你肯定背地里又使了什么阴损手段去哄母亲吧!你只顾自己,哪里还顾得上我和娘?”
“鞯说八道,懒得理你!”
牧欣茹当众被妹妹这样打脸,也觉得很不爽,转身上了马车就走。
哼,什么妹妹,什么亲娘?她还是赶紧缅京去讨好嫡母比较重要!
她心里盘算着回京后如何向游王妃献媚,又想着可以重新去讨父亲的欢喜,高兴得笑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