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巧珍多么的不情愿,她也没法反驳小姐的要求。
站在客栈为这些伤员们腾出的大屋子里,听着满屋的呻吟惨叫,巧珍的两腿一直在微微抖,脸色白得和薄纸一般。舒绿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板下脸来瞪了巧珍一眼。真不给她张脸!
巧珍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小姐啊,巧珍不是怕苦怕累,可是这么多血肉模糊的人放在眼前,是个人都怕呀但她又很无奈地现,她似乎是屋里唯一害怕的人。
连平时看起来娇怯怯的小姐,都脸色如常镇定,身形挺直似春柳。
展眉少爷更不用说了,那些伤员在他眼里就跟透明人没什么区别,淡定得要命。
而那个自称叫“万里”的男子,本来就在救治着伤员,自己手上还一手的血呢。
连那比自己矮了一大截,抱着个大药箱的小童叫什么“药锄”
的,也是一脸的见怪不怪。
好,她胆小,她怯懦,可不可以放她回去呀……
“巧珍,你先去打盆热水来,替那位大嫂将脸上身上的血污清理一下。”舒绿没好气地叫了巧珍一声。
“是。”巧珍能说什么?身为丫鬟,没有拒绝主人命令的权利啊。
展眉靠在舒绿身后的墙上,他是跟过来看热闹的。舒绿一开口说让自己的丫鬟帮忙,他就知道,舒绿大概是想自己动手了。
早年舒绿突然从化工转去学药学,他也隐约知道一些她的志向。
这个妹妹啊,有时候还是挺理想主义的,有着悬壶济世的冲动。
她去读药学博士的直接原因,是因为他们的爷爷被诊断出有心脏病。虽然爷爷有的是钱,雇得起最好的医生,住得上最高级的医院,
用得了最先进的设备,可是妹妹还是去读药学了。
她说想研制出可以治愈心脏病的药物,让爷爷长命岁。可惜没等她实现这个愿望,他们就因为那场爆炸而与爷爷永别了。
现在遇到这样的突状况,展眉就知道妹妹不会坐视不理的。既然舒绿要插手,他当然不能躲清闲,总得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他自己倒未必那么好心。
巧珍打水回来替那呻吟不止的妇人擦洗着身上的血块,因为害怕的缘故,动作委实利索不起来。而旁边被人抱着的那个娃儿,始终哭闹不休,但看起来伤势应该不是太重。
那边的万里已经将之前先后抬进来的四个伤员都检查治疗了一遍。他从屏风外绕过来,问道:“如何了?”
此时的万里两手的袖子都挽了起来,衣裳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污血和泥浆,连头也稍显凌乱。看得出他刚才处理了几个人的伤口,也费了不少力气。
那种气定神闲谈笑风生就能把病人都治好、浑身上下还不沾半点灰尘的神医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医生绝对是个体力活,尤其是处理这种外科创伤问题就算在后世,医疗条件那么达,一个外科医生做一台手术都累得半死。
万里这个模样,倒是将他身上的邪气冲淡不少,让舒绿看了觉得挺亲切。
说来也奇怪,她其实根本没跟他正经说过话,今天不过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是舒绿现在对万里却没什么陌生人的距离感。或许是万里主动出手救人的举动,让她很有好感。
跟着万里过来的还有两个商队的人,他们都是这妇人的亲属,其中一个矮胖的男人便是她的丈夫。他将孩子抱在怀里哄着,便眼泪汪汪地求万里救救他的老婆。
别以为这时代妇女地位低,男人家就不在乎自己的老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娶个老婆哪是那么容易的?那可得huā去一大笔聘礼,还有什么酒席啊婚礼之类的huā费…
而且娶了填房,也未必能对先头原配留下的子女尽心教养。一般的人家,对于妻还是很重视的。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子女啊。
“她的骨头可能断了,得委新接骨。”万里很为难,现在这样的橡况他真不好给人诊断。
“我来看看?”舒绿征询地看了万里和那矮胖男人一眼。
“你?你懂医术?”
“不太懂,只知道一些皮毛。不过我可以将我看到的伤情告诉万公子,公子你再做判断如何?”“麻烦姑娘了,麻烦姑娘了!”那矮胖男子一个劲地作揖。看得出,他是那种很寻常的小生意人。
舒绿也不等巧珍出多阻止,自顾蹲下身子,替那妇人检查起来。
刚才在外面大厅里,她真是不好这么做。堂堂一个大家小姐,她自己无所谓体面不体面,只怕身边的人会货得难堪。而如今在一室之内,又与外头隔着一扇屏风,看到她动手的人只有眼前的几个。这种情况下,她才好出手帮忙。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站在一边的巧珍吩咐了几句。巧珍慌慌张张地出去办事,舒绿重又低下头来替那妇人检查伤势。
令万里感到惊奇的是,这位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小姐,说起伤情来十分到位,绝不像她刚才所说的那样,是“只知道一些皮毛”。
她一定是懂医术的,而且修行颇精。只是在接骨方面,可能就真的有所欠缺。
舒绿真的没给人治过外伤…
替展眉擦药酒之类的除外。她这也是大着胆子,根据万里的指点,慢慢地替那妇人接骨,上药,打夹板,缠绷带。那妇人硬是能忍,死死咬着自己的衣袖没惨嚎出声,头上冒出的冷汗流了满脸。舒绿估计一定很痛…
坚忍的古代妇女啊,真是好样的。
舒绿自己都累得一头是汗,气息稍喘。头一次接骨啊,位置老是按不对,幸亏她以前解剖课全拿的是满分,人体组织结构图是被她深深刻在脑子里的。总比别人有基础些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比别人胆子都大。
上的药也是那叫药锄的小童从大药箱里取出来的,舒绿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好伤药。看来,这位万公子真是大夫了?
“小姐,东西取来了。”巧珍提着一个提盒赶回来了,连巧英也跟着过来。巧英见小姐满手都是鲜血,几乎要尖叫出声一舒绿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赶紧说:“别愣着,把东西放下就去给我打水啊,我要净手。”“哦,是……”
万里黄怪地看了那提盒一眼。舒绿笑了笑,说:“巧英,把我的安神丸拿两丸出来,给这位大嫂还有那位小弟弟吃。”她用下巴指了指那哭得抽噎不止的小孩子。
巧英忙将安神丸递到那妇人的嘴边。舒绿柔声对她说:“大嫂,你吃,吃了这药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舒坦多了。”
“小姑娘,多谢……”
那妇人眼中流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要不是有这小姑娘出手替她接骨,她这条胳膊估计就废了。
“应该的。你先谢谢。
”舒绿温柔地笑了笑,站在一边的万里见到这样的笑容,不禁有些动容。
回想起来他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注意过一个女子的笑容了。
这些年以来,他所见过的美人真是不少,可给他留下什么印象的………还真没有。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有些特别啊。
那小儿吃了安神丸,也渐渐停止了哭泣,闭上眼睡着了。万里趁着他安睡,把他身上的伤口处理了一下,惹得那矮胖男子感恩不迭。
这时万里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他循香望去,只见那小姑娘的一个婢女,在屋角燃起了一只小小的香炉。
“这是?”
他低头看向舒绿,舒绿又笑:“大家都受伤了,怕是难以安歇。
屋里点着香,对心情比较好。”
芳香疗法也是一种治疗手段啊。对于这些险死还生的伤员来说,心情的安定也很重要。
“你很细心。”
万里也对舒绿一笑。
“好了,没你什么事了,咱们回去。”展眉走过来,皱着眉头看着妹妹额上的汗娄“你看你…把汗擦擦。”“嗯。”
舒绿还没自己动手,巧英连忙掏出巾子替小姐擦汗。
万里在一边看着这两个少男少女,他刚刚才得知他们是兄妹之前在关阳码头见到他们站在船楼上,金童玉女也似,还以为是一对小
鸳鸯呢。
“我送送贤兄妹。”
万里说着便起步相送。他们之间也只是互相自我介绍过两句,说不上有多熟悉。只是人家要送,展眉与舒绿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三人刚走到厢房外,恰好魏盛与粱总管赶了过来。他们这才知道,展眉兄妹跑去掺和救治伤员的事情了。
这让魏盛与粱总管既不解又着急,觉得兄妹俩只是贪好玩。这些事情,哪是他们这样的金枝玉叶该做的?
两拨人在厢房门前的走廊上打了个照面。魏盛看到万里时,脚步稍稍一滞,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