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仲浮抵达缺口时,日军另外两个联队已经压了上来,宋铁林拼命抵挡着缺口两边日军的疯狂进攻,不断排出人手催促后续部队尽快通过。望着漆黑的原野,王仲浮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已经等了有十七八分钟了,可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参与阻击的士兵的身影。
“旅长!师长和军长联系上了,军长没有接到我们的消息!”手下的参谋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一声炸雷,震得王仲浮身子晃了晃,“你回去告诉师长,我这就去接应军长!”说罢,王仲浮大吼道:“跟我冲回去!”
“旅长!军长命令,不要等他,立刻突围!”参谋急忙一把拉住他。
“不行!把军长丢在这里,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王仲浮眼睛通红,一把抓住参谋的领子。
“旅长……,我知道,其实军长也知道,他下了死命令,必须突围,他不想看到新三十六师有任何人抗令,他说……,他说他看到任何救援的人出现在他眼前,他就自裁!”
王仲浮一阵眩晕,“那师长怎么说?”
“师长负了重伤,现在是参谋长指挥,参谋长只让我告诉你,再拖下去,宋旅长他们可能就撤不下来了。”
痛苦的看着远处,王仲浮咬咬牙,“跟我冲出去!”
远处的枪声已经没有那么激烈了,常风整理了下衣服,来到报务员身边,“发报,刘参谋长浩,宋旅长铁林并转全师官兵,突围后尽快与陈离师长联系接应,返回察哈尔,不要试图救援,此乃死命令,今日常风率八百将士战死沙场,并无遗憾,望诸位刻苦训练,多杀鬼子,为我等报仇,请参谋长转告赵主席、陈司令,常风一生追随他们,无上荣耀!”
电报发出,常风见报务员手微微有些抖,笑了笑:“你害怕吗?”
报务员迟疑了下,点点头。
“军长,要不我们也突围吧?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边上一名中校建议道。
常风摇摇头:“已经来不及了,突围死得更快,而且全师现在刚刚突出去,弹药严重不足,被日本人追上了,会遭受更大损失,我们就在这,拖住日军,多杀一个,咱们就赚了!大道理我不会说,现在是最后时刻,咱们新三十六师就没有怕死的孬种,这里就是我常疯子的葬身之地!”
“军长!死就死,死也要再拖几个垫背的!”有士兵喊道。
“说得好!就让我们再狠狠教训日本人一次,弟兄们,咱们云门山见!”
这场战斗硬是打到天亮,整整一个步兵联队围攻他们,愣是无法突破防线,打到最后,不少士兵怀抱手榴弹拉着了就直接扑向蜂拥上来的日军人群中,最后时刻总是竭尽全力喊出一句云门山。
福荣真平被这个地名完全弄懵了,一个云门山用得着这么拼命么?他现在急切需要突破对方的防线,师团部有命令下达,要他尽快解决对面之敌,对突围的敌军进行追击。
这个夜晚在东阳是不平静的,附近村庄的村民心惊胆战的躲在家中一夜,等一切恢复平静后,胆大的出门查看,才发现田地里到处是尸体,大地都被染成暗红色,坚守最后阵地的八百多人仅有两人因重伤昏迷,逃过一劫,被周围村民在收拾尸体时发现,活了下来,也让常风传奇一生有一个完整的结局。
新三十六师和临时步兵旅突围成功的人不过一万三千多,而且近八成人身上带伤,常风的最后拼死坚守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两个日军师团黑夜中也搞不清楚有多少人冲了出去,但包围圈中的抵抗非常猛,给他们一个错觉,那就是突出去的人并不多,为防止追击中发生意外,两个师团最终都决定等天亮后再判断局势。
突出包围的官兵很多人都陆陆续续知道了他们的军长以决死之心为他们争取时间,哪怕再累,也坚持一路狂飙,在第二天早上,终于和一二七师先头部队会和。
陈离见到这支部队时大吃一惊,他几乎都很难找出一个完整的人,可以想象突围之战何等惨烈,当初在济宁他打得也很惨烈,不过一二七师却并没有突围这一幕,作为领兵将领,陈离知道突围比坚守难多了。
“陈师长,我们师长负了重伤,请尽快安排救治。”刘浩在见到陈离后,也没寒暄,脸色沉重的说道。
“行,我立刻安排!”吩咐完手下办理此事后,陈离有些诧异的问道:“常军长呢?”
“我们军长…….,没能冲出来。”刘浩咬着牙,艰难的说道。
“怎么会这样?”陈离吃了一惊。
刘浩身边的王仲浮猛然拔出手枪,直接顶在自己太阳穴上,吼道:“都是我害的!我这就去陪军长!”
宋铁林眼疾手快,立刻扑了上去,紧紧抓住他拿枪的右手,大声道:“仲浮!你这是做什么!”
“你放开我!”
刘浩见状,脸色更差,吼道:“你们放开他!让他去死!我看他见了军长怎么说!”
王仲浮愣愣的看着他。
刘浩环视四周,“我接到军长电报时,恨不得一枪崩了自己,可我想了想,不把弟兄们带出去,对得起军长么?不救援的决定是我做的,你们知道么,下这个决定有多难?我想好了,一切责任由我承担,我苟活几日,为的是有一天见到军长时,我能问心无愧的告诉他,我听从了他的命令,把弟兄们带了出去,并且我们杀了无数的鬼子,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了仇!”
王仲浮静静听着,猛然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他妈的混蛋,为什么不多派几个人去通知军长,军长啊……,我对不起你……”
在几人零零散散的对话中,陈离总算明白了,常风带人断后,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接到大部队突围成功的消息,最终被日军包围,如今……,生死未卜。
他低声和刘浩说道:“刘兄,也许常军长单独突围了,我即刻派人去打探。”
刘浩摇摇头:“陈师长,你不了解我们军长,他喜欢听评书,他常说,在以前,领兵大将总是冲锋在前,撤退断后,这才是一个将领该干的事情,虽然他电报里没明说,但我知道,军长是要决一死战了,断不会突围的。”
陈离一呆:“这是为何?”
“军长说如果有一天他陷入绝境,他绝不苟且偷生,他说只有死在冲锋路上的常疯子,没有背后中枪倒地的常疯子。”
望着周边眼中含泪的士兵,陈离有些明白了,曾经,在济宁,他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也正因为如此,他一二七师才天下闻名。
“那现在怎么办?”
刘浩想了想道:“尽快到你们二十二集团军的防区,我们这些死人,需要休息,尽快返回察哈尔,等我们缓过劲来……”他猛然停住,只是恶狠狠的看着北方。
陈离不由得心中一颤,刘浩的话语很明显,失去军长的新三十六师从此将成为战场上的敢死队,随时准备和日军拼命。
在心底,刘浩等人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奇迹能够发生,陈离最终还是派出人手化妆成普通百姓,前往东阳打探。陈振林在接到刘浩的电报后,心如刀割,考虑再三,他还是将常风未能突出重围的消息告诉了赵子赟。
当时,赵子赟就懵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也许,常风他……”陈振林不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消息的人绝口不再提此事,生怕说出来就会有不好的结果,在煎熬中过了五六天,刘浩的电报到了,这一次彻底击碎了众人的幻想,陈离的人找到了在村民家中养伤的两名士兵,从他们口中得到证实,常风…….阵亡。
“你把他们给我弄回来,我不相信,我要亲自问!”赵子赟双目赤红,拍着桌子大声叫嚷着。
“子赟,你冷静些,我已经下令,让刘浩尽快把那两名士兵送回来,可他们身负重伤,不是一两天能到的。”
“我不管!他们不能来,我去!你们给我安排汽车、安排飞机……”
一支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按,将他按在椅子上,“别叫了,你也是军人,知道这种事避免不了的!”
赵子赟回头,见是楚峰,恶狠狠的盯着他:“你放开我!”
“放开你可以,不过子赟,你别找不自在。”
“楚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想提醒你,你是察省军政的领导人,别人可以乱,你不能……”
“你管我!你是不是看他死了,你高兴?”
楚峰大怒,手都抬起来了,又缓缓放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胡言乱语我不怪你,眼下是我们最危急的时刻,你需要作出准确的决断,否则,察省两千多万人都将为你陪葬,别让常风去得不值当!”
赵子赟愣了下,随即双手不停的锤着桌子,陈振林叹了口气:“子赟,冷静,你心里应该清楚,二十五集团军下到普通士兵,上到我,都有可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生命,楚峰说得对,我们都有这个心理准备,只希望走得值得。”
楚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哭出来会好受些。”
话音刚落,赵子赟放声大哭,他和常风亲如兄弟,从阳高一路走来,虽然平时忙于各项事务,离多聚少,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阴阳两隔,战争的残酷性体现无疑。
几分钟后,赵子赟才收了声,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楚大哥,对不起。”
楚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的,子赟,你要有准备,也许以后会有更多人离开你,但你不能垮了,你得把我们的梦想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