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长夜
王凌跟郭配,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这个年纪的人,正是胸中大志正盛,思想最桀骜不驯的时候,再加上出身名门士族的背景,对他们而言更是如虎添翼,借用一句老人勉励后生时的常用语,正是“前途不可限量”。
黑齿影寒决定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选择自己要在哪里“不可限量”。
于是当张既将他们俩带到后,黑齿影寒便屏退了帐中的其他人,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跪坐在三只蒲团上,恰好形成一个“山”字。
“我听说,只要能被人赏识,三日之内布衣封侯也并非不可。”黑齿影寒先是借用了董卓征辟蔡邕的旧事,将话引入正题,“现在二位面前便有这样一个机会。”
郭配年纪小一些,而且也没有亲眼目睹过黑齿影寒所说之事,因此反应比目睹了蔡邕封侯全过程的王凌要慢了半拍,不过哪怕是王凌,也被黑齿影寒接下来的话给吓了一跳。
只见黑齿影寒解下腰间的佩刀,放到三人中间:“若二位愿随四郎死战,待到将军率军回援,日后自然是平步青云。”
“若二位不愿再为将军效力,便请以此刀,割下四郎首级。进献李蒙,如此仍不失封侯之位。”
黑齿影寒谈笑自若,似乎现在谈论的,完全就是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而不是自己的生与死。
“哼,李蒙算个什么东西。”王凌解下自己的佩刀,往三人中间一扔,“将军虽是凉州人,但亦是军纪严明,善恶分明,岂是其他那些莽夫可比的?”
“某愿随四郎出战龙山。”郭配也将自己的佩刀放到中间,然后拱手道。
“四郎在此替将军,谢过二位。”黑齿影寒一揖到底。
龙山并非从南面进攻晋阳的必经之路,但它峰峦叠嶂,山高路险的特征又决定了它是一个大麻烦,因为防守方的奇兵完全可以以此为倚靠,不断地骚扰进攻方的后路,因此无论是李蒙还是黑齿影寒,对龙山都是志在必得。
既然双方都志在必得,那相遇之时,就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李蒙的先锋军有将近四千兵马,而且都是被逼到了绝路上的“死地之军”,因为两年多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将“不能胜,则死”这五个字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因此这些人是个个士气高涨。
而且李蒙还占据了地利,因为他从清徐突进龙山的路程相比起黑齿影寒要近一些,因此他成功地将黑齿影寒的部众挡在了龙山的北坡上。龙山的北坡,山势平缓,而且与太原盆地紧紧相连,可谓一马平川。正是骑士作战的理想战场。
“华都尉,你有什么办法吗?”看着半山坡上黑压压一片的李蒙部,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黑齿影寒也不禁心中发怵,因为他们的部众本就比李蒙要少,而且还被李蒙给占据了地利,用人话来说就是“还没开打就败局已定”。
“哈哈,我们打仗,只服勇武过人的,也就是说,只要我军的气势压过了他们,他们就会降了。”华雄拍着胸脯,脸上写满了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
黑齿影寒一蹙眉:“那就撤军二十里。”
“什么?长史,这还没开打怎么就认输了呢?”华雄瞪大了眼珠。
“因为李蒙
在山上。”黑齿影寒应道。
二十里,恰好是龙山到晋阳城的中点,那里是真正的一马平川,双方谁也不能占据地形之利,而且退到那里,正好可以跟郭配率领的步卒相汇合,步骑结合,战术的选择自然比单纯的骑士作战要多。
黑齿影寒决定效法三年前麴义在界桥大败公孙瓒的战术,将最精锐的熊罴屯步卒放在军阵正中,俯伏在方盾之下,他们身后则配置百张由太原郡兵操控的劲弩。另一支精锐,凉州骑士则分列军阵左右两端。随时准备掩杀李蒙的败兵。
决战的那天早上,北风呼啸,乌云万里,天地之间,弥漫着一股萧杀之意。
黑齿影寒裹着白色的战袍,骑着一匹白马,执着银枪走到军阵之前,一里之外,李蒙黑甲黑马,手执铁枪,也是策马上前。
“敢问李将军,梁将军平日待你不薄,为何今日你却恩将仇报?”
“哈哈哈,无他,不想被饿死罢了。”李蒙昂面大笑,“梁长史,蒙也久闻你的威名,若你我今日领兵决战,只怕会让无辜的凉州男儿多有死伤,不如这样吧,你跟我斗将,胜者拥有晋阳。败者退兵如何?”
“龌龊之徒,亦敢在此口出狂言,长史,让华雄去剁了他!”李蒙话音刚落,原本位于军阵之中的华雄便策马出阵,大刀一指李蒙的面门,喝道。
“你是何人?”李蒙见到华雄,亦是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震惊,因为这华雄虽看上去远比黑齿影寒壮实,但跟自己相比,也不过是不相伯仲。
“凉州,华雄!”华雄道,声音浑厚高亢。
“好,不愧是我凉州男儿。”李蒙道,同时双臂一拱,“壮士,请。”
华雄托着倒拖着长刀,策马上前,同时一双虎目渐渐眯起,细细地将李蒙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李蒙背着铁枪,也策马上前。两人一边转着圈,一边打量着对方,而双方背后的军士,则无一例外地屏住了呼吸,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员斗将身上,生怕错过了某一个精彩瞬间。
“长史,你不该让华雄都尉去与李蒙决战的。”就在这极其紧张的时刻,郭配悄声策马上前,附在黑齿影寒耳边道,“华雄都尉勇冠三军,若连他也不能胜,则我军危矣。”
黑齿影寒没有直言必败,但却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李蒙士气高涨,我军士气低迷,若不斗将,难啊。”
郭配接着道:“如此,不如让配领三十精骑,待到其二人力战之时,冲杀过去,斩李蒙于马下。李蒙一死,其军自溃。”
“看见了吗?李蒙大纛旁,也立有一百甲骑,这些人就是以备不测的。”黑齿影寒微微抬起银枪,指了指李蒙的大纛。她在凉州从军六年有余,对凉州军的作战方式,自然远比郭配要清楚。
“那长史,我们该如何是好?”郭配早就知道他们在兵力上就处于绝对劣势,如果连趁李蒙离阵之机将其斩杀的话,那除非华雄真能斩李蒙于马下,否则只怕他们就真的只剩下引颈待戮的份了。
“十石弩。”黑齿影寒微微侧身,将郭配的目光引向他们身后的材官军阵。那高耸盾墙之后,确实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瘆人的光泽。
“若华雄都尉不敌,我自会冲杀上去,用袖箭掩护其撤退。”黑齿影寒解释道,“按规矩,若我单骑出去,则对面也只会出来一个人。等我们回撤的时候,李蒙追击的时候,你就让弩手齐射。说不定,能赚到他。”
“诺!”
两人正说着,那一边华雄已经发动了进攻,只见他忽地一拉缰绳,强行改变了战马的前进方向,接着一夹马腹,那马便小跑起来,华雄再借着战马的冲击力,猛地一舞长刀,一招力劈华山,直砍李蒙面门。
李蒙冷笑,竟不躲避,铁枪一挺,直刺华雄左心。华雄一惊,长刀一偏只听得“砰”的一声,火花四溅,原来是刀刃劈中了枪尖。两人错身而过,各自往前跑了二十余步,然后打马回身,同时一夹马腹,全速冲向对方。
黑齿影寒一边目光紧随着李蒙,一边盘算如何行动。李蒙跟华雄二人,短时间看来是不分上下,但若看深一些,便会发现,李蒙力大之余,还比华雄多了一丝狡黠,若时间一长,只怕华雄不会是李蒙的对手。
这两人打架的地方,离黑齿影寒有一百二十步,而袖箭能精准命中的距离是十步。可就算是坐骑全速冲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蒙,也是必然能在她进入有效射程前反应过来的,
反应过来又如何?只要能让华雄脱身就好。黑齿影寒心道。
那边,形势果然如她所料一般,渐渐向有利于李蒙的方向发展,原来华雄在又一次冲锋之中,把心一横,使出一刀横扫千军,这一招在步战时威力无穷,但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则极有可能会因收刀不及而被惯性巨大的长刀带着失去平衡,部分下肢力量不足者,甚至有可能会因此摔下马去。
早有准备的李蒙果然身子轻轻往左侧一闪,同时长枪刺出,这一枪他也不刺华雄的要害,而是直奔他的左臂而去。此时的华雄一刀砍空,正用尽浑身力气收刀,冷不丁地被李蒙这一刺,当即心头一紧。
因为此刻,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猛缩左臂,躲避李蒙的枪尖,可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丢弃大刀,因为单凭他右臂的力气,是无论如何不能将大刀“拽回”的。二是绷紧左臂猛接这一枪,如此便可保住大刀,但这左臂若被刺中,只怕怎么的也得修养个把月了。
华雄的选择是保刀,因此他被李蒙一枪刺中,左臂当即传来一股钻心的痛,伤口处更是血流如注。
黑齿影寒心一紧,当即策马出阵,不过她的姿势有点奇怪,左手抓住马缰,右手单手举着银枪,而不是像往常的马战那样,双手舞枪。同一时间,李蒙军阵的大纛之下,果然飞出一员骑将,膀宽腰圆,黑甲巨斧,一看就是个比李蒙更为狠厉的角色。
黑齿影寒没有理会这骑将,而是轻轻一拨马头,直奔李蒙而去,同时她的军阵之中,传来一声锣响。这锣音,虽不如军鼓那般雄浑,但却清脆刺耳,且传得又快又远。正准备“垂死挣扎”的华雄一听,急忙一咬牙,用受伤的左手猛拉马缰,就要往自己军阵的方向跑去。
李蒙也不追他,因为此刻,他的精力已完全集中在黑齿影寒身上,他知道,大败华雄或许并不能让黑齿影寒服软,但若能阵斩黑齿影寒,那晋阳就是妥妥的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