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当它迎面向你走来时,一旦你犹豫了,没有立刻伸手去抓住它,那它,便会立刻溜走,而当它溜走后,你就再也抓不到它了。
自打官军在破城的瞬间,被冯芳强令退兵后,一连四天,官军都再没能创造出一个破城机会,相反的,随时攻城时间的日渐增加,官军的士气,越发低落,伤亡人数,也在不断地上升。失败的论调,也渐渐地挣脱了军正们的大棒,在军士们之间,广为流传着。
皇甫嵩是在黄巾军出城反击后的第七天赶到沙丘大营的。他一入营帐,就将五个校尉并十个司马一起召到帅案前,问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校尉们大都畏惧于冯芳的权势,不敢多言。皇甫嵩一怒之下,下令将校尉、司马们看了起来,然后自己换上普通军候的衣着,挨个大营去打探消息。
军士们的嘴可不如校尉们严密,而且他们的政治敏感度也要低得多,再加上很多人本就是直肠子,因此,一来二去,皇甫嵩便将当天的事情经过还原了个大概。
“诸位,明天修整一天,后天,本将将亲自指挥攻城。”回到大帐后,皇甫嵩冷冷地瞄了冯芳一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表面上来看,皇甫嵩这一计策,是好坏掺半的,因为,既然官军可以利用明天进行修整,城中的黄巾军也可以利用明天来修补工事,解决防御漏洞。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沙丘宮内的黄巾军,在官军的连翻打击之下,已是强弩之末。之前,由于官军连绵不断的进攻,黄巾军汉们还能憋住一口气死撑着,现在官军的进攻一停止,黄巾军汉就立刻萎顿下去,很多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且,这个时候,沙丘城内,又发生了一件,对黄巾军汉们来说,是山崩地裂的大事,那就是: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由于连年的操劳,以及连日的征战,在官军停止进攻的那一天辰时羽化仙去。
张角一死,沙丘宮内的黄巾军汉立刻骚动不已,到了申时,留守沙丘的渠帅李浮甚至连掌控全军都做不到了。一个负责看守城门的小旗官更是趁乱打开城门,直奔官军营地而去。
皇甫嵩一听见这消息,立刻点起四千精兵,举火攻城。战至子时,沙丘内宫亦被攻破,李浮等三十余黄巾军汉于张角棺前自杀。
投降的黄巾军则在内宫后的大花园中,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有的已经麻木,有的则在大把大把地落泪,也不知是在哀悼大贤良师张角,还是因不知命运如何而哭泣。
“禀将军,蛾贼降者共计七百一十六人。都集中在这了。”梁祯对着从宫门外缓步入内的皇甫嵩一拱手,然后手掌从大花园中那密密麻麻的一片人身上扫过、
皇甫嵩点点头:“找到张贼了吗?”
“张贼确实死了,棺木就停在里面的屋子里。”顺着梁祯的话,两名军士将火把指向大花园对策的那间破落的偏殿。
皇甫嵩上前两步,目光越过护在他面前的两行军士,落在那些跪蹲在地上的黄巾军汉身上,然后头一侧,对梁祯道:“都杀了吧。”
“啊?”梁祯一愣,然后左手一拍自己的耳朵,“将军?”
“杀。”为了不刺激那些黄巾军汉,皇甫嵩的声音一直压得很低,神态也很是祥和。
“可是,将军,广宗还在蛾贼手里,为什么不宽待这些人,以瓦解广宗蛾贼的军心呢?”梁祯知道,现在劝说皇甫嵩“杀降不祥”之类的,只会适得其反,于是,他换了种说话方法,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或者说,是自己对这些末路者的同情。
皇甫嵩爽朗一笑道:“军事上有形式相同而实际不同的情况,昔年武帝犒赏投降的匈奴人,是因为匈奴地大物贫,劳师远征得不偿失,所以才通过犒赏归降之人的做法,来分化瓦解匈奴。但蛾贼本来便是我大汉的子民,但却不知尊奉王法,反而聚众作乱,如果宽恕了他们,那就是对那些守法之人最大的伤害。”
“诺。”
处理完这些战俘后,皇甫嵩又下令将张角破棺戮尸,然后将他的首级送至雒阳。
但就在这时,斥候却飞马传来一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消息:广宗城的方向,突然涌来了大队的黄巾军!
张梁是在中午收到沙丘张角病死的消息的,在最初的惊惧之后,他立刻找来余下的一众渠帅、护旗将、总旗官,宣布张角是被官军所杀。众人一听,莫不义愤填膺,发誓要为天公将军报仇。于是,张梁连夜点起数万精壮,天一亮,就出城直往沙丘而来。
黄巾军的队列,有四里路长,共有八个千人方阵,以及两个万人方阵,这十个阵,又分别以两个万人方阵为中心,组成两个巨大的圆阵,前后相呼应。而每一个方圆阵的纵深,都有两里多,哪怕是以耐力著称的汗血马,也不能一口气将它撞穿。而一旦战马的冲击不能洞穿对方的军阵,骑士们就会立刻陷入由无数长矛、砍刀、箭矢组成的泥潭之中,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蛾贼这是动真格的了。”皇甫嵩站在沙丘城头,瞭望着远处那如山岳一般涌来的黄巾军阵,“每个圆阵都有三层盾牌兵,盾牌兵后又有三列长枪,长枪之后,才是披甲的战兵。战兵之后,还有几行弓兵。”
站在皇甫嵩身边的淳于琼道:“将军,张贼如此布阵,我军是只能跟他们拼人啊。”
“那就看看,是谁人多吧。”皇甫嵩挥了挥右手,“鲍校尉。”
“属下在。”鲍韬向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皇甫嵩转过身,迎着鲍韬走了上去,直到与他的前脚尖相贴,方才止步,然后右手一伸,抓了抓鲍韬的肩膀:“可愿出城,与蛾贼决战?”
鲍韬圆圆的眼珠往左一偏,扫了扫爬满了沙丘城外的平地的黄巾军,黝黑的眉头先是一皱,然后一松:“回将军,昔日养由基曾说过,大丈夫就应该战死在沙场上,而不是在病榻上老死。故而,属下愿领军出城迎战。”
“好。好样的。”皇甫嵩又拍了拍鲍韬的肩膀,“邯郸开来的援军已在路上,我要你坚守两个时辰,能做到吗?”
“诺!”鲍韬退后一步,猛一拱手,“蛾贼想要进城,除非踏着我的尸首过去。”
鲍韬带着三千军士出了城,然后在沙丘城外,倚着城墙修筑防御工事,以抵御黄巾军如潮水般的攻势。
标准的防御体系,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层,是数股以队为单位的游兵,这些军士游走在防御工事与黄巾军的战阵之间,起到牵制与骚扰的作用。第二层,则是倚着沙丘构造的数道沟壕,这些沟壕有的深丈余,壕底洒满三角钉,尖竹片之类的物什,有的深两尺,是专供弓弩手发射箭矢用的。
第三层,则是由大部分主力部队组成防御阵型,这个阵型一般就靠在城墙脚下,以便城墙上的守军提供箭矢掩护。
但现在,由于时间紧促,壕沟是来不及挖了,于是防御体系就缩减成两层。鲍韬派出了八队攻击四百骑士,围着黄巾军的方圆阵游射,以扰乱他们的步伐。大部队则抓紧时间,在沙丘城下布防。
官军的防御阵型,是以屯为单位组成的圆阵,分为前后两列,同列的每个圆阵之间,相距二十步,同行的两个圆阵,则纵向相距五步,横向相距十步。其实,这两列的官军所充当的,就是一般的大城外都有的羊马墙的功效:有效地消耗敌军的兵力之余,还能避免敌军在一开始,就对城墙造成损害。
“将军,官军在沙丘城下列阵,看样子,是想与我们在城外决战。”一个护旗将急匆匆地跑到位于第二个圆阵正中的张梁处,向他禀报道。
张梁头戴黄巾,身披黄色的战甲,右手握着一把三尺长剑,骑着一匹七尺高的黑马,径直穿过数个方阵,来到方圆阵的最前方。只见他细细端量了一翻官军的阵型,嘴角却是泛起了一丝笑容:“传令弩兵,目标,沙丘城下,官军圆阵。”
“诺!”
随着一阵冗长的牛角号音,黄巾军方圆阵最前方的两个方阵缓缓张开,露出被保护在正中的弓箭手以及弩兵。只见这些士兵齐步向前走了约十步,然后站定,挽弓,举弩。
“箭矢警报!”对面的官军阵列中,鲍韬瞧得一清二楚,急忙让传令兵发出警报,“关闭阵型!举盾!”
可“橐橐”的脚步声尚未停息,天空中,那初生的朝阳便忽地暗淡下去,接着便是一阵“乒乒”的箭矢与盾牌相撞所发出的声音。
十个弹指后,箭矢落尽,而官军的圆阵之中,也多有空缺,从沙丘城上往下看,就像是一片片被蚕虫啃过的桑叶一样。
“紧密阵型!”
黄巾军足足释放了三轮箭矢,每一轮,都能夺取百十条性命。当最后一轮箭矢落尽时,官军的每一个圆阵,都缩小了整整一圈,而且很多士卒,为了维护阵型的完整,甚至不得不踩在伤而未死的袍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