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程从事在哪?”耿鄙带着军司马马腾等一干人闯进前军大营,身子还没有完全进入门帘,便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
然而,接下来耿鄙却惊掉了下巴,因为程球确实是被李相如控制住了,不过却是以最令人背后一凉的方式——程球胸口中了一刀,仰躺在坐席上,嘴角带着血丝,至于人,早已死透了。
“什么回事?谁允许你擅自处决程从事的?”耿鄙勃然大怒,右手就要去抽刀。
“耿使君,稍安勿躁。”马腾的刀比耿鄙更快,不过却不是砍向李相如,而是架在了耿鄙的脖颈上。
“马腾!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是你在干什么!”李相如喝道,“你这竖子,竟然信任程球这种贱人,弄得整个凉州,人心惶惶。现在竟然还想着以两千郡兵,对付十万叛军,你这不就是想让大家去死吗?”
“李相如,注意你的言辞!本官可是陛下亲封的凉州刺史!马腾,杀我,可是谋逆之罪!”
“与两千军士的性命,以及凉州的安定相比,谋逆不算什么。”马腾的声音,冰冷如霜,耿鄙一听,心脏也“咚”的一声,掉落至谷底。
“嘶”
耿鄙温热的血液,溅了程球的尸体一身。
中平四年三月,军司马马腾、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皆叛,杀凉州刺史耿鄙,治中从事程球,后与韩遂连和,共推汉阳王国为大帅,合兵十余万,直扑汉阳郡。
叛军围攻汉阳郡的消息,是在四月初才送到位于长安的张温大营的。张温一看,惊得连军书都掉在地上了,因为他这个太尉,就是凭借“大败”韩遂等人的战功才得封的,可现在,本来已经“逃奔西海”的韩遂,竟又率领十余万大军卷土重来,还杀了凉州刺史耿鄙,治中从事程球等人,这事是万万瞒不住了,怎么办?这谎又该怎么圆?
张温不得已,找来董卓等人商议对策:“诸位,现在叛军围攻汉阳郡,形势危急,谁人可领军平定叛乱?”
董卓扫了眼大帐,见周慎、陶谦、孙坚等人都早已不见踪影,而取他们而代之的则变成了牛辅、段煨、董越、梁祯等人,唯一一个不是他部下的鲍鸿,也早看张温不顺眼了,可以说,现在的张温,早就是孤家寡人了。
于是董卓的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王国等人实力强劲,三辅官军不足两万,现在跟他们交战,没有胜算,所以,这汉阳,还是不救了吧。”
张温下意识地喝道:“荒唐!汉阳乃大汉国土,现被叛军围攻,怎有不救之理?”
“既然如此,那就请张太尉亲率部曲,支援汉阳吧。”董卓身子一转,看也不看张温,“又或者说,你们谁觉得自己有能力平叛啊?”
“董将军所言极是,现在确非与叛军交战的时候。”牛辅第一个跳出来道。
牛辅定了调,董卓麾下的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开口去拆他的台。于是张温唯一的希望,便全落在了鲍鸿身上。
鲍鸿察觉到了张温越来越炽热的目光,于是上前一步,拱手道:“若太尉能招募壮士八万,并一亿军费,这汉阳,或许还能救。”
“你这不是难为某吗?”张温忍住怒气抱怨道。
“若以不足两万的疲惫之师,去攻打十余万刚打了胜仗的叛军,无异于送羊入虎口矣。太尉请想一想,如果这连这两万疲惫之卒也丢了,那将来,要是王国等再次入寇三辅,太尉手头,可还有可战之士?”
张温无奈,只得依了大伙的意,不再提救援汉阳郡的事。
官军放弃救援汉阳的消息,不肖四个昼夜就送进了韩遂的军营,韩遂大喜,劝谏王国等人全力攻打汉阳郡,此时的汉阳郡,由于郡兵都被耿鄙折腾没了,郡库也是十分空虚,因此尽管傅燮全力作战,并且两次击退叛军的进攻,但最后依旧因为寡不敌众,而被围困在冀城。
围城的十余万叛军之中,有几千来自北地郡的匈奴兵,这些人早年承受过傅燮的恩惠,且仰慕他的为人,于是一起抢在叛军主力攻城前,在城墙外叩头,恳求傅燮能够出城投降,他们表示,如果傅燮愿意出城,他们将护送他回北地郡,并就此解甲归田,再不与天汉为敌。
傅燮是跟自己的儿子傅干一起来到汉阳郡任职的,傅干时年十三岁,离加冠尚远,身高也不满六尺,但小小年纪的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于是在一个月缺之夜,偷偷地来到傅燮的书房,试图劝诫自己的父亲。
“大人,国家昏乱,众佞盈朝,忠臣远贬。今天下已叛,而兵不足自守,乡里羌胡先被恩德,欲令弃郡而归,愿必许之。徐至乡里,率厉义徒,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
“唉。”傅燮长叹一声,两行浊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别成,汝知吾必死邪?盖‘圣达节,次守节‘。且殷纣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称其贤。今朝廷不甚殷纣,吾德亦岂绝伯夷?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如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
一语未毕,左右数人,无不潸然。
过了一会,傅燮用宽大的衣袖将眼泪擦干抹净,喊了声:“杨会。”
“我在。”杨会哽咽着道。
“我死之后,别成就交给你了。”
“诺!”杨会当即单膝跪下,“请南容兄放心,我一定会照料别成,直至其长大成材。”
“好,好,好!”傅燮连道三个“好”字,然后伸出宽大的右掌,轻轻地点了傅干的小脑袋一下,然后起身而去。
“大人!大人!”傅干见状,就想要追出去,但却被杨会一把抱住。
杨会的力气很大,傅干挣不开,因此只能绝望地叫着:“大人!”“大人!”以期望父亲能够回心转意,然而,无论他如何歇斯底里,那昂藏九尺之躯却始终没有回头。
为了照顾手下数千匈奴兵的感受,王国在总攻之前,又派酒泉太守黄衍入城劝说傅燮投降:“我听古人说,君子不会站在危墙之下。现在此战的胜负,就连三岁的孩提都不会怀疑。大帅王国,上可成就霸王的功业,下也可有伊、吕的功勋。但无论如何,这天下,都已经不归汉室所有了,话说到这里,南容兄愿意跟我们并肩作战吗?”
傅燮立在冀城两丈高的城头上,手摁宝剑,看也不看身后的黄衍一眼,但也一直没有打断黄衍的话。
黄衍也是个八尺高的汉子,但比起傅燮来,他的气场却是差远了,因此他话刚说完,便颤巍巍地瞄着傅燮,身子微微向旋,一副随时准备转身逃命的模样。
“说完了?”傅燮问,北风吹拂着他肩上的红袍,令他显得格外英武。
“说完了。”黄衍已经快缩成一团,声音也是细弱蚊吟。
“滚!”
黄衍哪敢多言?连爬带滚地逃回王国的大阵,对王国说傅燮此人,冥顽不灵,誓死不降,还辱骂王国云云。气得王国大怒,连下五道进攻的军令。
中平四年四月中,汉阳太守傅燮战没于冀城西郊,自此凉州全境不复为大汉所有。得胜之后,王国立刻率领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过陇山,直逼三辅而来。
对于三辅的几十万居民而言,这是一场不亚于三年前的螟灾的灾难,因为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勒紧裤腰带供养的近两万汉军,竟然会一战不打,就弃城而逃。
没错,一万多汉军步骑,一得到叛军翻越陇山的消息,就立刻抛弃了三辅外围的所有阵地,开始向长安回撤。
军队可以走,当地的百姓就走不了了,一来,他们全无准备,二来,军方一早就以移防的名义,将他们的木车牛马都征用了,哪还留下什么东西来给他们“搬家”?
故而,王国的叛军一箭未发,就占领了三辅的外围,唯一的伤忙可能就是有几十个心理脆弱之人,因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财富,把自己给激动死了吧?
但再多的财富,也填不饱十余万饥肠辘辘的叛军,因此,将民间的财富扫略一空后,叛军便将目光投到了西汉诸帝的陵园上,他们焚烧祭祀的建筑,掘开所有能够掘开的陵墓,以夺取里面的财宝。
这是一场罪与恶的狂欢,这是一场鲜血淋漓的盛宴,然而百十年后,最后一批亲历者离世之后,所留在史书上的,却只剩下了“寇掠三辅”四个轻如鸿毛的字。
叛军入寇三辅的消息传到了雒阳。汉帝勃然大怒:“张温!张温!叛羌连朕的先祖的陵园都烧了。张温你究竟在干什么!!!”
“来人,将张温收监下狱!”
“陛下,万万不可!”张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张温位居九卿二十余年,门生故吏不计其数,贸然擒拿,恐生祸患!”
“怎么又是个不能动的!!!!”汉帝一把扯掉了九旒冕,并将它甩在地上,“渔阳一个张举,凉州一个王国,让父,你说,你说究竟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