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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盘散沙

    徐溥没有跟李东阳解释自己的用意。

    但在当天下午,徐溥从宫里出来之后,却单独找了刘健叙话。

    因为从内阁的排序中,刘健的地位是在李东阳之上的,也就是说,徐溥退下之后,足智多谋的李东阳只能位居次辅,首辅大臣会是刘健、

    “希贤,有些话我没有跟宾之直说,但对你……却不得不有所叮嘱。”

    徐溥显得很严肃,好像所说的,是要关乎到大明国运的事情。

    刘健拱拱手道:“还请徐老赐教。”

    徐溥摆摆手道:“你我年岁相差不几,但始终比你先入阁,这阁部中事,一向最讲求的是次序排定,话说我在朝中,怕也没剩几年了。”

    言下之意,好像是要商量接班人的问题。

    徐溥的确是已经老了,年近七十,体弱多病,而且他还有眼疾,到了晚上很难看清楚东西,不是普通的老花,而是真的眼睛有问题。

    这使得他连值夜都做不到。

    刘健比他年轻五岁,但看上去,则要比他青健许多,就好像是老年人跟年轻人之间的区别。

    “徐老年富力强,不该说这些的。”刘健不是不知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但他同样也知道,在内阁之中,很多时候都要倚重于李东阳,而不是他刘健。

    徐溥笑了笑道:“你脾气很直,这点很好,不为朝中俗事所屈,但你对外戚的一些坚持,或是有些太过于直面了。”

    刘健也没想到,徐溥会说出这番话,其实等于是在批评他。

    你一个未来要做首辅的人,怎么能耐不住性子?非要跟外戚这针锋相对,做了并非你份内之事,这怎能让我放心把首辅的位置交给你?

    “外戚中,到底还是有能干的,即便张家次子再有所不是,他还是为朝廷做了事,深得陛下信任,并非普通朝臣可以将他扳倒的,且那也没有意义,你也看到了,即便他不在,朝中也会有寿宁侯或是长宁伯之流,他们对于朝事的理解,或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书生,让他们入朝当差,就是好事了?”

    徐溥好像在说。

    张延龄是很不堪,但相比于普通的外戚强了太多,至少张延龄会办事。

    至于旁的外戚,甚至是世袭罔替的勋贵,都只是在混吃等死,让他们进朝不找麻烦就是好的。

    刘健不说话,因为他知道,徐溥不可能只是对他说这么一番似有似无的题外话,肯定是有下文的。

    果然。

    徐溥语重心长:“正是因为张家的次子,在朝中有了声名地位,才要小心防备,如同当初谁也未曾料到一个太监出身的道士,会在皇宫兴风作浪一样,我们作为臣子的,心中要记挂的是要让大明千秋万代,且不能让大明朝廷在我们手上出了乱子……”

    刘健忍不住道:“徐老,有话您还是直说吧。”

    徐溥道:“我希望希贤你,上一道奏疏,表明对李广祸乱朝纲的痛心疾首,以及愿意跟建昌伯和解事宜,在奏疏中稍提到建昌伯做事的能力便可……”

    “什么?”

    刘健没想到,徐溥绕了一个大圈,就是为了让他“委曲求全”的?

    徐溥道:“我知这样对你不公,或违背了你的本心,但你要知道,大明不能没有你……”

    刘健在苦笑。

    大明有没有我,跟我上如此奏疏有何关联?不会是要强行搞出联系吧?

    徐溥叹道:“宾之做事太工于心计,于乔又太过随和……你平时并不喜迁延婉转,但此番你却非如此不可。”

    刘健黑着脸道:“徐老既知我性格,便不该强人所难。”

    徐溥道:“对你而言,是强人所难,但也是为世道所迫,无论你对建昌伯的看法如何,但你不可否认,在过去这半年多时间,他所作所为是对大明有益的。”

    “也不论他对李广的那番论断是从何听来,眼下他所说的,正在一一应验,陛下对他的信任只会与日俱增,如果李广真的被他扳倒了,那下一个……你希望他跟我内阁水火不容?”

    刘健一时不言。

    显然刘健是不想听这种“好言相劝”的。

    但他也不能否认,张延龄在朝中的地位是与日俱增,对内阁的威胁也会逐渐变大。

    他之前所考虑如何跟张延龄相斗,把此人扳倒,就没想过跟张延龄和睦相处的问题,更不会去妥协对张延龄委曲求全。

    “希贤,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一时之隐忍,不过是为长久之计。”徐溥叹道,“很多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越在朝中身在高位,理解越是深刻,我能感觉到,自己在朝中的时日无多,或当建昌伯再归朝时,也就是我要从朝中退下来之时。”

    徐溥已有倦怠的精神,似已不想在朝中久留。

    刘健道:“朝中还当由徐老主持大局。”

    徐溥笑着摆摆手道:“能在朝中主持内阁几年,已是人生之幸,做人切不可太勉强,以你的品德,足以能支撑大局,只是在某些事上你还是要跟宾之和于乔学学。”

    “今天就说到这里,你回去后……自己先考虑,若是你实在不甘,也没办法,我也只能说到这里。”

    到最后,徐溥意识到,可能是劝不回刘健的。

    但这又好像是他给刘健的一次考试。

    只有你完成了,我才能放心让你来当内阁首辅。

    刘健也自然能听明白这层意思,他也未当场就做表示,但看起来让他放弃原则,也不是容易之事。

    ……

    ……

    李东阳自以为什么都能看懂。

    但这次,他没有看懂徐溥的作为,之后徐溥的那番解释,他完全不信,他还是没摸透徐溥要做什么。

    “父亲,您还在忙于公事?”

    就在李东阳于书房中沉默不言,正走神时,李兆先走进了他的书房。

    李东阳抬头看着儿子,眼神中有责怪之意。

    李兆先道:“在外敲过门,没人应,便以为父亲没回来,这才进来看看,本是想翻阅父亲的藏书,增长学问。”

    李东阳想责怪,也硬不下心肠。

    最后的儿子,若是这个儿子都没了,那他就彻底断后了,至于李琪……毕竟是女儿家,跟李家的香火没什么直接联系。

    “你病情好些了?”李东阳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打量了儿子一番,发现儿子比之前有精神。

    李兆先笑道:“还是张先生的药管用,最初反应是猛了一些,上吐下泻的,可适应之后,发现身体比之前有了力气。”

    李东阳皱眉。

    本来他对于张延龄治病这件事,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没想到还真管用?可那么多太医都没找到的法子……

    “对了父亲,最近可有张先生的消息?”李兆先好似很关心张延龄的事。

    本来李东阳是很反对李兆先称呼张延龄为“张先生”,弄得好像张延龄是什么大儒一般,可眼下儿子的病情好转,张延龄却被排挤出京师官场,儿子对救命恩人保持一种敬重,好像也并无问题。

    “他人往南京去,估摸着再有几日,或就可到南京。”李东阳耐着性子道。

    李兆先叹道:“以张先生那么好的才学,也就是因为是外戚,不然应科举的话,应该也会大有作为。”

    李东阳道:“他救过你,但并不代表他学问好。”

    “父亲,可还记得儿跟您提过心学的事?程学士曾单独跟儿说,那都是张先生的心血……”李兆先听父亲对张延龄有不屑的地方,急忙为自己的“偶像”撑腰。

    李东阳摆摆手道:“今日不去探讨这些,你想看什么书,只管自己去拿,让为父静静。”

    李东阳现在满脑子都是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他想把前后的因果,包括自己的得失整理清楚,但看样子却并不容易。

    李兆先恭敬行礼之后,自行去拿书本。

    也没挑什么重要的书,也知自己的父亲心情不佳,便早早离开了书房。

    “看来,内阁之中,也开始有散沙。”

    李东阳琢磨不清楚,只觉得可能是内阁几人也开始离心离德,而自己作为最睿智之人,也会被杯葛。

    也跟他与张延龄有一定的联系有关。

    就好像萧敬,曾经是内阁最仰仗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都在等着萧敬能当掌印,可现在……

    ……

    ……

    扬州。

    张延龄没着急去南京。

    施鉴走之后,没有回来,但其实也容易理解,或是施鉴已准备跟张延龄搞对抗,但也或许是回去筹谋。

    南京乃至整个南方的军权,放到任何一个人那边,也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但施鉴还是会遵从皇帝的御旨,这也是政治规矩,一个施鉴还搞不乱江南。

    晚上。

    张延龄又来了一次“上下左右姐妹”,感觉很好,尤其当女人可以不计一切,甘心为男人付出一切时,无论是权力或是一种征服欲,足以让任何男人迷醉。

    这让他意识到,这应该是自己追求权力或是权财的最根本动力。

    声色犬马,不正是依附于权财而存在?

    不过他当晚没有与几女大被同眠,而是回到了临时的书房内。

    在这所“豪宅”,可说是应有尽有,就连侍奉的丫鬟都是百里挑一的,姿色和举止都非常优雅,也足见扬州地方的官绅、商贾对他的巴结。

    “爷,锦衣卫那个指挥使来了,这次应该是来要人的。”南来色跑进来。

    只是过门槛一步,绝不敢再往前走。

    就这样还是被张延龄横了一眼:“以后说话在外面说,不要随便踏进来,不懂规矩就多去学学。”

    “嘿嘿。”

    南来色登时浑身舒畅。

    “让他进来吧。”

    张延龄把手上的卷轴放下,压在几本书下面,这才准备见邓炳。

    ……

    ……

    邓炳也果然是来要吕宏一家的。

    “不好意思,要跟邓指挥使说声抱歉,本来我是不打算包庇他们的,但现在不一样,我已纳了吕宏的女儿当妾,扬州官府这边我还没报,要等到进南京,但此事已板上钉钉,自家事就不能不管了……”

    张延龄笑盈盈的样子,就好像是在耍赖。

    你一个邓炳,能奈我何?

    邓炳道:“建昌伯您还是深思熟虑为好,罪臣之女,不当有此境遇。”

    “是吗?我选吕家之女,主要看在她才貌品行都可以,就算她爹卷入到当年宫廷的旧案,也跟当女儿的没什么关系吧?莫不是要等案子落实之后,她进了教坊司,我再想办法把她赎出来?何必让她吃那苦头呢?直接留在房里,摸着黑把事一办……”

    邓炳听到这里,就差要动手打人。

    还有这么不讲理的?

    你比我先一步,把人给提走,跟你要人你说只是帮忙护送,护送护送就把人送到自己房里?

    现在人都不给?借口是她成了你自家人?

    那岂不是说,天下之间所有的罪臣,只要跟你联姻一下,随便送个女人给你,锦衣卫就要放手?

    邓炳道:“如此不合规矩,看来卑职只能上报陛下。”

    “不用邓指挥使操心,我已先一步去密奏到京师,估计这两日陛下就会看到,也可能会给你下密诏。”张延龄一脸“我预料在你之先”的神色,更让邓炳看了不爽。

    但张延龄的渠道……

    也的确不是他邓炳能比的,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听起来风光,也仅仅是表面风光。

    说是可以查皇亲国戚,那也只是查普通的皇亲国戚。

    遇上这位,不是秀才遇到兵,简直是一个兵遇到一群强盗。

    “对了,这两日我跟吕家小姐新婚燕尔,正是情意浓浓时,这不出来透个气准备回去……哈哈,咱都是男人,你懂的。”张延龄居然还笑着拍拍邓炳的肩膀。

    邓炳差点就想伸手把张延龄的手给打开。

    但他还是忍住了。

    邓炳道:“建昌伯,此举或乃吕宏的阴谋。”

    “是吗?把女儿送来也是阴谋?不耽误你查案吧?只要你查到他的确曾谋害过先皇的……言多了。邓指挥使继续查,查到哪一步,非要让吕宏出来作证,我也绝对不会阻拦,但就是不能以诏狱的那些手段来查问案子,他也年老了,对我还有点用,何况还是挂名的岳丈……就先这样。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