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风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震惊四座,始作俑者方方和浅浅这回又在一边鼓噪,无论如何也要雷“小生”将此诗写在宫扇上送给郑妥娘,以成全一段现实版的《桃花扇》,玉春楼的包厢里文房四宝和空白的扇面都有现成的,方方干脆在书桌上铺好了扇面,浅浅则在一旁磨墨,摆出了非要雷风来写的架势,就连泪眼婆娑的郑妥娘也满眼期待地望向他。
“那个……小生委实不会写字,”张太岳挠挠脑袋有些尴尬道,
郑妥娘、方方浅浅三女怎么也没料到能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种传世诗作的“小生”竟然不会写字!顿时呆愣当场几近石化。这转折这落差,实在是有点太大了吧。
“吾这兄弟确实写不来毛笔字,他只会用这个写,喏,就是这个,”熊廷弼连忙出言解释道,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管铅笔,就近递给了方方,“这叫铅笔,也是我兄弟创造出来的新奇物什,不过写扇面就算了,他的字难看得紧,管叫你看过之后再不想看第二遍。”
一旁的望月也出来帮着解围,跟着道:“我家公子有经天纬地之大才,唯独书法一道是他弱项,要不如英姐的这个扇面由小妹来代笔,可好?”说罢也不等正举着铅笔在那仔细端详的郑妥娘回应,就自顾自走到桌前,拿起狼毫笔摆出架势就要帮着写扇面。
只是在落笔前,望月有意无意地用大眼睛瞄了一眼背手傻乐的熊廷弼一眼,把熊廷弼当场吓得一激灵,连忙道:
“慢着,莫非你这丫头又要临摹吾之笔迹?”
“月儿正有此意,也只有大爷这一手好字才当得我家公子的绝世佳作,”望月被熊廷弼察觉到了意图,捂嘴偷笑道,
“得得得,那还是由我亲自动笔来写吧,”熊廷弼无奈苦笑道,他之前只是听说过郑妥娘其人,却从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任何交集,这要让望月模仿他的笔迹写上去,万一被有心人见到,再怀疑他遮遮掩掩另有暧昧,怕是跳进秦淮河也洗不清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大方方亲自动笔好了,况且自家贤弟这首大作端的是非同小可,自己署名代笔不但不会辱没自家名声,反而算是锦上添花见证一段秦淮佳话,何乐而不为之呢。
一听说名满天下的江夏熊飞白愿意亲自代笔,顿时让方方和浅浅欢呼雀跃,郑妥娘也是面露喜色,如此才算是圆满。
趁其他人围在熊廷弼周围看其写扇面,望月却把张太岳拉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
“公子,春梅斗胆妄言,要说几句你不爱听的话,”
“但说无妨,”
“春梅脑子笨,也是刚刚想到的,”望月瘪起嘴面带幽怨道,“公子这般招惹如英姐是不对滴,公子先前说要给如英姐赎身,若要真的能成怕也是银两数万的天价,整个川沙基地一千几百号人都等着公子来养,你平常自己都舍不得多花银子,所食所用皆俭,所以才要甘冒奇险发动夏蝉行动,靡费巨万只为红颜一人甚为不妥,此为其一;
虽然如英姐与我有旧,春梅也望她能有公子这般的好归宿,但就这样把她带回去,彰显公子万千宠爱于一人,好教日思夜想等你归去的如夫人还有雪儿妹子情何以堪?从此家宅燕归势必不宁,此为其二,
如英姐虽出身与如夫人还有雪妹和我相仿,但毕竟是艳名远播的秦淮大家,慕艾者多如过江之鲫,公子这般公开与之勾连,日后川沙基地怕是再没办法低调从事,公子本人也会立于风口浪尖沾染诸多是非,此为其三,再者,如英姐毕竟在这繁华之地多年浸染,众星捧月锦衣玉食惯了,怕是耐不住川沙基地那般清苦忙碌铅华洗尽的日子……”
望月平日里很少这般长篇大论咬文嚼字,所以一开始张太岳还笑吟吟听着,觉得她一本正经摆道理的样子颇为有趣,但她其一二三这么一说出来,倒叫他一愣,进而越听面色越是凝重,连历来憨直有点大咧咧的望月都看出如此多问题来,就说明自己这事儿办得的确有点不地道了,莫非是我穿越这么久没遇上大的挫折和困难,人变得自满,而……飘了?抑或是自己身处玉春楼这样的欢场之地又在酒精的刺激下被郑妥娘的美色所惑,而一时冲动忘了初心,他也有点被望月所列举的事实惊到了,那边望月还没说完,接着说道:
“还有,公子施压汤总管强逼如英姐陪你过夜,这般行径已落强抢民女之实,又赠如此绝美诗篇于她,桩桩件件,事后又该如何收场公子你想过没?还有还有,如夫人与公子相濡以沫感情甚深,我与雪妹也一直尽心竭力侍奉于你,又没见你赠诗于我们,公子莫不曾听闻……”
“嗯,不患寡而患不均,”正陷入警醒反思中的张太岳随口接道,主要这句话被胡沁三女用在男女情事上的次数实在太多,都快形成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了,张嘴就来,
“对,就是这句话,”望月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不留情面地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怕自家公子不高兴,心下不免惴惴,就拿眼偷瞄张太岳的面色,随即放缓语气略带讨好式地哄他道,
“春梅知道平时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实是如英姐容貌绝美惹人怜爱,且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公子面流了眼泪露了酒窝,无意间触碰到公子的逆鳞,才让公子情难自禁一时失态,”
张太岳愕然,我去,还逆鳞?顾春梅你确定你以前不是混起点的网络写手?
“野花未必就比家花香,如夫人貌美如花也有酒窝,雪妹哭起来梨花带雨同样楚楚动人,春梅我虽然不会哭,但酒窝嘛,要挤一挤应能挤出来,要不晚上我给公子挤下试试?”
一席话逗得张太岳哈哈哈大笑,只听说女人的乃子挤一挤总是有的,这挤酒窝却是头回听闻,不过被望月这么掰开揉碎一说,张太岳也心知之前自己做得确有不妥贴,笑过后就趴在望月耳边道:
“春梅这般一说,倒是我先前孟浪了,好吧,就听你的,今晚我不会真的与她欢好,以后也敬而远之不再与之勾连,如何?”
望月闻言如释重负,喜道:“真的呀!公子你太好了,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不过话虽这般说,但戏咱们还得演全套,过会儿咱俩这般这般……”张太岳又在望月耳边小声叮嘱了一番,正巧熊廷弼此时已经挥毫泼墨将扇面写就,众人招呼他过去用印。
张太岳这才回到书案前,从怀里掏出以前义父帮忙准备的一个小锦囊打开,取出一方铜印来一看,北镇抚司从百户的,似乎不合适,再取出一方银印,东厂档头的,还不行,最后一掏才把想要的那方南镇抚司百户的铜印找出来,在问过望月应该盖在何处之后,直接大剌剌就给盖上了,回头才发觉周围人等全都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不禁有些懵,心说不是你们喊我来盖章的么?又哪里盖错了?
这边熊廷弼、郑妥娘还有方方和浅浅也是无语凝噎,尼玛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么传世出彩的华丽诗篇你就这么理直气壮,都不问一声就给盖上丑陋无比的锦衣卫官印?还有王法么?还有法律么?就算你年纪小又是武官没有表字,难道你连个别号也木有吗?就算你素来低调从不与人打交道,连别号也无,那能不能拜托你弄个金石私章,这官印一盖,等于万历版“桃花扇”毁了一大半知道不?
幸好除了望月,在场众人还不知道就连这锦囊里的三个官印也是假的,不然还不知作何感想。熊廷弼这急脾气哪里耐得住,直接把张太岳刚拾掇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锦囊劈手夺了过来,抽出一个,北镇抚使司旬阳府试百户,不行,又抽出一个,东缉事厂卯颗侦缉役长(注:档头),更不行,这根本就是阉党一员给名诗佳作蒙尘的节奏啊,最后再一掏,才把张太岳最后盖的那个南镇抚司百户的铜印给翻出来,熊廷弼瞪着牛铃大眼看了一眼,不禁长叹一声又把三枚印章一股脑的放了回去。
郑妥娘同样也是急脾气,这时候也顾不得矜持了,同样把熊廷弼手里的锦囊劈手夺过来,然后一二三同样掏了三次……一旁的方方和浅浅自觉资格不够,所以没跟着“劈手”,但也使劲伸长脖子探头来看。
张太岳有些懵圈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得不对,所以任凭面前这两人劈手三掏,啥话也没说,一旁的望月却是明白大家的表情是何意味,不禁幽幽叹道:
“我家公子行的乃是泼天大事,要务在身素来劳碌低调,据小妹所知,不算今日赠如英姐这首诗,公子拢共也只作过一首诗赠与大爷,除此两首就再无诗作现世,平日里更无此嗜好,因此列位还是莫要强求诸事皆圆满,倘若觉得此扇有煞风景,那小妹就先收起来,待日后我家公子有了新的印章再另行动笔……”望月说着已经伸手要去拿那扇子,她的意思简单明了,就这诗作也是硕果仅存世间唯二,若是挑肥拣瘦那我可就要直接收回了。
只是她的小胖手刚一伸出,就被眼疾手快离得更近的郑妥娘抢先一步拿到了扇子,看得出来望月的一番话还是让郑妥娘颇为动容,拿到扇子后,她当即移步到张太岳面前,盈盈一福,柔声道:
“妥娘多谢雷公子赠诗抬爱,奴家暂且告退,等下……等下自会有人带公子去到奴家闺阁……”郑妥娘说到最后已是声细如蚊双面绯红,含羞带怯美艳无双的模样却和先前进门时的恼怒凄苦判若两人,哪还有半点不情不愿,之后她又跟熊廷弼施礼道别后转身离去,留下一阵香风丽影。
待郑妥娘离开后,熊廷弼却是哈哈大笑,道:
“想不到贤弟小小年纪竟是堪比柳耆卿(注:柳永)的情场高手,为兄可是听闻这郑大家眼高于顶从不以色娱人,已是多年未曾有过入幕之宾,此番却遂了贤弟心意,了不得啊!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为兄就不打搅贤弟好事了,正好酒足饭饱,为兄也要去试试这浅浅姑娘有多浅,方方姑娘哪里方哪里圆,待此间事了,明日自去客栈寻你……”
说罢,熊廷弼并不墨迹,左拥右抱搂着浅浅和方方也走了,偌大的包间里就只剩下张太岳和望月两人了。
后世的时候,张太岳去过几次大保健和有特殊服务的夜总会KTV,都是公务应酬性质的逢场作戏,尤其没被整顿前的东@莞,确实花样百出名不虚传……当时是爽了,但事后他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去过,更没敢跟张丽香提这回事,相信以自己老婆的智商,大概率能猜到,不过两人恩爱多年彼此间颇有默契,张丽香也肯定知道自己会坚持底线绝不会胡来。
可穿越到大明第一次逛青楼,接下来该咋办张太岳有点懵圈,以往读网络得来的穿越经验在出过几次乌龙之后,他是说啥也不敢再试,太不靠谱了。有心想问问望月吧,可看这丫头一脸赌气囔腮明显吃味的样子,立刻绝了念头,先前还热闹非凡的包间里顿时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张太岳毕竟是两世为人活了一甲子的老怪物,当即把望月拉入怀里又搂又亲的好一顿哄,言道:
“你这丫头好没道理,不是说好了么咋又这副受气包模样,这是何苦来哉,”
“公子既然答应春梅了,何必非要赴约呢,直接编排个理由不去便罢,眼见那如英姐应是动了心思,凭如英姐的姿色连我一女子见了都颇为动心,我怕事到临头公子不免把持不住啊,”望月嘟囔道,哪怕郑妥娘与她有旧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可一涉及到自家官人还是当仁不让,有点放不下。
“我是那种人么?想当初雪丫头可是下碴引诱了我那么久,又有扁老七给我喂虎狼药我都坚持了足足半个多月,小小郑妥娘自是不在话下,你就放心吧,”张太岳安慰道,
这话算是说到望月心眼里去了,听雪勾引自家官人的事她和胡沁可是事后逼问过,所有细节都没放过,听公子一说登时眉开眼笑解了心疑。
正说话间,又有人敲门进来,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进来施礼后道:
“请贵客移步,奴婢怜春带贵客前往妆楼歇息。”
“妆楼又是哪里?”张太岳问道,
“自是我家妥娘小姐的闺阁,”
“好,前面带路。”
说罢张太岳起身走出包厢,喊上守在外面几个随从跟着那丫鬟一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