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郑冲连忙将一贯禅师与王月娘介绍了,王月娘听了后道:“原来是东禅寺一贯禅师,小女子早已经仰慕已久,只是未曾得缘前去拜望。”
一贯禅师宣了一声佛号道:“女檀越原来便是福州名医王大夫,贫僧也久仰大名了。”
王月娘奇道:“不知禅师何以会至此来?”一贯禅师道:“便是陪同郑施主前来。”
郑冲连忙问道:“对了,郑大如何了?他真的疯了?”
王月娘道:“我诊断过了,是疯癫了,而且疯癫得很厉害。适才几个狱卒帮忙,好容易才制住他,然后我给他服了一剂安神丸,又给他扎了针,再给他的杖伤上了药,他现在才算是安静了。”
郑冲朝监牢内看去,果然只见郑大趴在监牢枯草之上,双目紧闭,好似睡着了一般。
郑冲皱眉道:“人都疯了,不知道吴知府会不会放他一马,真要是杀个疯子,也让人笑话。”
王月娘瘪瘪嘴道:“我不知道,我只懂看病诊症,这些律法之事,你该去问吴知府。”
一贯禅师忽然道:“听来郑施主是有意想要救这人性命了?”
郑冲重重点头道:“正是,总觉得他罪不至死,而且他与我这般相像,看他被砍头,心里很不舒服。”
一贯禅师似笑非笑的看着郑冲道:“其实郑施主也不必掩饰,施主便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施主心结便在于此,可是如此?”
郑冲呃了一声,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一贯禅师又道:“其实施主不必自怨自艾,这一世你对不住他,殊不知或许上一世是他对不住施主呢?此乃因果循环,天道轮回而已啊。”
郑冲有些佩服这和尚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今世害人的业报推到上一世的因果上去了,而上一世的事,谁又会知道呢?
“不过我更想将我和他的业报在这一世了结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郑冲缓缓说道:“若是我现下救了他,说不定下一世我们俩就不会再这般纠缠不清了啊。”
一贯禅师这时候才笑道:“施主也是有大智慧的人。只不过施主与贫僧说这些又有何用?贫僧一来不是大夫,治不得他的病,二来不是官府,也救不得他性命。”
郑冲连忙道:“禅师不必谦虚,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一贯禅师奇道:“何以见得?”
郑冲道:“我看连我父亲都很卖禅师面子,想必禅师一定有办法。何况佛家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一贯禅师微微一笑道:“杨知县与贫僧书信中,曾详细说过此案情由,信中提到过,我那师弟曾说施主在少林院时,曾杀气尽露,便是想要杀了这郑大的。为何此刻又要救他?施主到底是真心想救他,还是另有他想?”
郑冲也愣住了,是啊,当第一次听闻郑大还活在世上时,他唯一想到的便是杀了郑大灭口而自救,但此刻却又为何会想要救他?当下郑冲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想要救他,或许人就是这般矛盾而且可悲的吧,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总觉得应该这样做吧。禅师,还请想办法救他一命。”
一贯禅师颔首道:“此趟郑施主以怨报德,让少林院躲过封寺困厄,于我南少林也算有恩情,也罢,那贫僧便去见吴知府,看能否有办法搭救。”
说罢三人便离开监牢,回到知府衙门内,一贯禅师单独进吴炳书房去见吴炳,嘱咐二人在外等候便可。
一贯禅师进去后,郑冲嘟囔道:“这禅师还神神秘秘的,不让人知道他用什么办法让油盐不进的吴炳网开一面。”
王月娘哼了一声道:“你这人才奇怪,这郑大要害你,最后你却还救他。”
郑冲古怪一笑道:“或许禅师说的对,是我先害过他呢?”
王月娘咦了一声道:“那郑大疯癫的时候,就是一直在喊,说是有人害他。”
郑冲哦了一声问道:“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时候指天大骂,说什么老天爷瞎了眼,真假不分,一会儿又在骂你爹爹,说什么郑家没一个好人,都不认他,总之就是怨天怨地怨所有人。”王月娘缓缓说道:“看他怨气冲天,你是不是怕他做鬼了来找你,所以才救他的?”
郑冲哼了一声道:“他是人的时候我都不怕他,做了鬼我更不怕了,我有东西方诸路尊神护身,谁敢犯我?”
话音才落,王月娘轻笑着拍了他肩头一下道:“我敢犯你!”郑冲也笑着回了一句:“好啊,要是今后你天天能犯我就好了。”
听了这话,饶是王月娘洒脱不羁,也不禁脸上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道:“你也疯了,竟说疯话!你在这里一个人等着吧,我先回去了!”
郑冲还想挽留,有个人说说话也好啊,但王月娘却说走就走,根本不理,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下次还想见我,记得带着显微镜来,否则我是不会见你的!”说罢便飘然而去。
王月娘走后,郑冲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幸好这时忽见杨邦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见得郑冲在此,杨邦翰上前一礼笑道:“博文何以不同一贯禅师一道进去?”
郑冲微微一鄂,没想到杨邦翰会在吴炳书房内,当下回了一礼道:“一贯禅师有话与吴知府说,我进去不便。”
杨邦翰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郑冲后,奇道:“博文,有时候真是看不透你。初见你时,觉得你该是个狠绝之人,但相处久了,却觉得博文你又好似太过心慈手软,而且有些优柔寡断。”
郑冲微微一笑道:“义兄说得是,我这人就是这般。若是阵仗之上,生死厮杀,我绝无二话。但对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人,我却是狠不下心来。”
杨邦翰点点头道:“做人要存一点素心,这是不错,但有时候可别忘了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郑冲道:“多谢义兄提点,小弟明白。”顿了顿郑冲又问道:“义兄这么晚了,何以还来吴知府这里?”
杨邦翰笑道:“明日我便要赶回福清去了,今晚特来向吴知府辞行的。”
郑冲叹口气道:“今晚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与义兄重逢了。”
杨邦翰却道:“世上之事,谁能说得清?或许不久之后,你我便会重逢了。”顿了顿,杨邦翰踌躇道:“博文,为兄有句话想问你。”
郑冲道:“义兄但问无妨。”杨邦翰一双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郑冲道:“料罗湾一战,红夷丧胆,料想今后东南已无战事,敢问博文今后有何打算?”
月光下,郑冲面色坚毅的道:“邹巡抚临走前,与我长谈过一番,我有意想要率领一支郑氏水师北上东江镇,恢复东江镇昔日旧貌,义兄以为如何?”
杨邦翰微微一怔,摸着鼻子道:“东江镇?辽东?好!不愧是郑氏龙须儿,敢逆流而上,若真有那么一天,为兄愿为博文尾翼,共赴东江!”
郑冲大喜过望:“当真?”杨邦翰笑了笑道:“可击掌为誓!”当下两人便在月光下击掌为誓,立下约定来。随后杨邦翰也告辞而去,又只剩下郑冲一个人。
好在一贯禅师没让他等待多久,少时便见一贯禅师走出吴炳书房来。
郑冲急忙迎了上去,问道:“禅师怎么样了?”
一贯禅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幸不辱命,我已经劝得吴知府放过那疯了的郑大。稍后秋决之时,吴知府那里自会有办法将郑大换出来。”
郑冲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一贯禅师还真是有些办法,居然能劝得油盐不进的吴炳改变主意?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劝说吴炳的,居然能让吴炳答应这种违背国法的事,真是大出郑冲意料。
只听一贯禅师又道:“不过贫僧也答应了吴知府,便让这郑大隐姓埋名,在东禅寺出家,今后由贫僧看管他,不会再让他现世。”
听了这话,郑冲恍然大悟,原来是让郑大出家避世,说到这出家还真是很好的逃避罪责的办法,只不过在古代才有用。不论犯了多大罪过,只要放下屠刀,出家避世,便能将罪过一笔勾销了。但这郑大现在已经疯癫了,也不知道王月娘能否治好他,若是治不好,今后一贯禅师的东禅寺都要照顾一个疯子,也算是平添了一桩烦恼事啊。
回到军营门口时,郑冲忍不住还是问一贯禅师道:“不知禅师是如何劝服吴知府的,小子实在是好奇。”
一贯禅师淡淡一笑道:“施主心结已解便是了,又何必多问?”
郑冲迟疑的道:“我是担心吴知府去我父亲那里告状……”
一贯禅师合什笑道:“与吴知府说此事时,贫僧并未提及乃是受施主所请而来,权作贫僧自己想要搭救那郑大而已。施主放心,吴知府那里此事做了,本就见不光,自然也不会向别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