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蟒闻言后,立刻站起身道:“换,怎么不换?都是白花花的银两,怎么不要?”此言一出,得到了众多郑氏将领的赞同,都是做海寇出身的,在海上杀人越货,抢劫勒索是常事,俘虏了敌方人等,也经常是让敌方用钱来赎。其实在这大海之上,没有绝对的死敌,也没有绝对的朋友,一切都是利益使然。
郑芝鹄吊着一条胳膊,也激动的道:“正是,不过这些红毛鬼生意做得很大,南洋海面上都是他们的船,让他们拿更多的钱来赎命,否则就将他们交给朝廷处置。按朝廷的意思,这些外夷胆敢犯境,都是一刀杀了的!”这次海战郑芝鹄的坐船被红夷大炮击中,好在他躲闪及时,只是落水时擦伤了手臂,本来有些萎顿,但一听到钱,便来了精神。
郑冲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暗暗摇头,果然都是些海盗出身,一听到有利益,便一个个都迷失了方向。难怪后来清军南下,郑芝龙等人降清,还道投降清朝后,依旧能做个安乐王侯,却想不到最后被发配宁古塔,老死的时候还做了一回奴隶。这便是郑芝龙的眼光有问题,他过于看重利益了。
郑芝龙暗暗点头,笑着看了看郑冲后问道:“冲儿,你以为如何?”
郑冲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最后却憋住了,自己初来乍到,这里坐着的人都还没认齐,还是不要乱说话为好,当下只回答了一句:“一切听父亲做主便是。”
郑芝龙很满意郑冲的回答,这说明他和郑芝虎是一样的,只是个善于冲锋陷阵的勇将,不善于谋略,这对将来自己安排两个儿子的位置大有裨益。
郑芝龙又看了看施福问道:“你怎么看?”郑氏大将之内,读过书有学问的人其实并不多,施福勉强算一个,郑芝龙会多门外语,长于外交,但读书的学问却是懂得不多。
施福被郑芝龙问到,心下暗喜,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道:“属下以为,红毛俘虏不可尽皆放赎,还是当留下些许,好交邹巡抚处,否则一场恶战下来,一个红毛俘虏都未曾抓到,也说不过去。”
郑芝龙一拍脑门笑道:“正是,还是你想得周全。”跟着郑芝龙对一众郑氏大将道:“现下我们都是官军了,官样上的文章还是该做足了,邹巡抚那里一定要说得过去才行,否则查问起来,也不好交代。”
顿了顿,郑芝龙踌躇道:“那红毛贼酋是要放的,与他有旧,也不忍看他落难。只是委屈冲儿了,你生擒红毛贼酋的功劳便没了。”
听到这里,郑冲暗暗鄙夷,什么有旧,他出的赎金最多吧。但郑冲不动声色,只道:“但凭父亲做主便是。”
郑芝龙很是满意,郑芝虎却笑道:“说功劳嘛,夺下贼酋坐船也是大功一件,还有斩杀刘香佬这份大功,阿冲这趟怎么也能混个守备的官职了。”
郑芝龙也道:“人是你抓住的,这红毛贼酋的赎金,冲儿拿最大分。”这是海盗的规矩,没人说什么,郑冲却心中微微一动,杀人放火,升官发财,看来在这种乱世之中,还是带兵打仗的混得最风光啊。
只听郑芝龙续道:“其他大小船头也可都放了,其他红毛小兵就放一半吧,另一半交给邹巡抚报捷。”
郑芝鹤却为难的道:“那留哪些红毛兵交朝廷,哪些换赎金呢?”众人也都敢为难,当下郑芝虎道:“要不就抓阄吧,抓到的就活,抓不到的就别怪我们了。”
郑冲摇摇头,忽然开口道:“不若让他们每个人都写个赎命的钱数下来,从最多的往下数,数够了一半,剩下出钱赎命最少的就交巡抚大人。”郑冲这也只是做利益最大化考虑,能出海冒险的荷兰人,哪个不都是有丰厚的私产?不多榨出一些来,岂不是对不起辛苦恶战一场?
当下众人一起鼓掌叫好,此事便这样定下。郑芝龙便命郑芝鹤负责此事,将所有红夷俘虏都关押在一起,待得甄别之后,分船装运。
跟着郑芝龙缓缓又道:“这位邹巡抚乃是公忠体国之人,对于朝廷的旨意那是不折不扣要办的。朝廷旨意是,今后不许再同红夷商贸。但我们在海上讨生活的都明白,闽浙沿海,没有海商,哪里还有闽浙?没有我们海商将内地的茶叶、丝绸、瓷器贩卖到南洋,红夷再贩卖到泰西诸国去,那内地靠茶、丝、瓷器过活的人,不知多少要家破人亡。是以这趟放了红毛贼酋,不止是为了赎金之事,接下来我还想和红夷继续商谈商贸之事,只要红夷不再侵扰我东南海疆,我郑氏出面,供给他们稳定的茶丝、瓷器等货源,生意还是要做的嘛,否则朝廷出钱给我们养水师么?”
诸将都是一起称是,郑氏水军自接受明朝招抚以来,明朝没有出过一分钱粮给郑氏水军,甚至这次海战郑芝龙发出的赏格都是自己掏钱,正如郑芝龙所说的,若是断了与荷兰人的海贸,郑氏哪里来钱养这么庞大的水师?
郑冲对现下的海贸还有些不太了解,当下低声询问身边的施福道:“不与红夷合作,我们的货就卖不出去了么?”施福低声道:“红夷在南洋势力很大,我们的船队还难以与之匹敌,泰西诸国商贸皆被红夷截断,不论是佛郎机还是大小吕宋,要与我国商贸,皆需红夷港口周转。”
郑冲听得有些糊涂,红夷应该指的的是荷兰,现在荷兰是号称海上马车夫,垄断世界海贸,在南洋、印度洋势力庞大,这点不难弄明白,而佛郎机是哪里?欧洲诸国的一个概称?大小吕宋又是什么鬼?
施福续道:“小吕宋在澳门尚算有个港口,但也被朝廷管束甚严……”郑冲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小吕宋说的是葡萄牙人,大吕宋说的是西班牙人,佛郎机应该是说的其他泰西诸国。经过施福解说,郑冲对现下的海贸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荷兰人控制了南洋马六甲及印度洋、非洲几乎全部的海路,要想和欧罗巴进行海上贸易,还真的暂时撇不开荷兰。
想到这里,郑冲记起后世有些历史文章批评料罗湾海战后,郑芝龙主动与战败的荷兰人谈判,答应恢复供应茶丝等商贸货源,实则是让荷兰人得到了在战争中没有得到的商贸协定,料罗湾海战实则是不战而败的结果。
对此郑冲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些评论完全都是凭空臆想,不与荷兰人协定商贸,那中国的茶丝靠谁运到西方欧罗巴去?靠自己?现在就算强大的郑氏海军也还难以远航欧洲,甚至马六甲就过不去,更何况还有印度洋、非洲、南大西洋诸多航路、港口都在荷兰人控制之下?
东南沿海,闽浙富庶,多半还是要靠海贸,否则内地产的那么多茶丝卖给谁去?茶丝没有销路,多少茶农、丝农会破产?商贸协定本来就是互惠互利,哪有一说与敌人签订了商贸协定就是卖国的道理?
只听郑芝龙继续道:“而我们要与红夷继续商贸,那这位邹巡抚必将成为最大阻碍,诸位有什么良策吗?”
这回诸将都傻眼了,要郑氏诸将出海商贸、抢劫掳掠、海战冲锋,那没话说,但要他们想这种官场上的弯弯绕,他们却没这个脑容量。
沉默了片刻后,郑冲忽然道:“其实父亲不必太过忧虑,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邹巡抚想管到海面上来,只怕还是有些鞭长莫及。更何况此战大胜,战绩斐然,想必这位邹巡抚离升迁也不远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高升回京,到时候换个人来,咱们好生牵制,商贸之事怎会禁绝得住?”
郑芝龙大喜,一拍大腿道:“冲儿所言甚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大明禁绝海贸百余年,但也不见得禁得住什么。什么倭寇、什么红夷、什么海寇,不都是为了海贸而起的祸事么?正所谓海商便是海盗,海盗便是海商,闽浙这许多年来,哪个海商不都是亦商亦盗的?今趟我平定了海上贼寇,定要好生制定一套海贸章程,今后大家规规矩矩的一同专做海贸,也不要做那走私劫掠之事,这样既能繁荣海贸,又能免去再把海商变成海盗的祸事,岂不是两全其美?至于邹巡抚,的确他是该高升回京了。”
说罢诸将都是哄堂大笑起来,郑冲这时候有些佩服郑芝龙的见识了,的确明代禁海这么多年,但却根本禁不住。闽浙广粤多少人走私海贸,为了抗拒官军的追查,便武装起来,最后变成了海寇,然后这些海寇勾结倭寇或是红夷,就变成了倭寇、红夷为祸海疆。
其实许多被明朝剿平的倭寇首领都是汉人,从前都是走私的海商,比如汪直、徐海,再比如颜思齐、李旦,还有郑芝龙,哪个不都是海商出身,他们一开始只是想做海贸生意。但无奈朝廷不准,明朝水军要剿灭你,那自然就变成武装抗法,于是就成了海寇。
而郑芝龙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大明水师,福建总兵,此战之后,东南明军水师定然都是郑氏统领,只要郑氏制定出一套规则来,大小海商皆照此执行,便可规范海贸,不至于逼着人铤而走险去做海寇,但要还有海盗为祸,郑氏水军大可剿灭,以维护海贸公平。而郑氏却可靠着收取海贸的关税来养庞大水师维持海上武备,至于朝廷那里,每年交个百万两的税银上去,崇祯帝想必都会笑醒了,大明朝此刻的工商税收已经被正直的东林党废除了,就算一文钱不交,朝廷也无话可说的。
郑芝龙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之后,温言道:“此战之后,我的一些安排已经与诸位都说了,还请诸位按此策略行事,此乃机密,不可泄露。”诸将都是心腹,当下一起应了。
随后郑芝龙便命各船将此战中立功将士功劳报上来,战前他当众承诺过的,参战的将士每人给予二两文银,若是战事延长,则加至五两。此外,如果烧红毛船,则赏两百两,一个红毛人头五十两,夺得红毛战船赏五百两。
郑芝龙统领海寇之所以能服众,就是因为他很讲信用,赏罚分明,当下便按战前所说的,大小将士皆按战功分得了银两。这些银两都是郑芝龙自己掏的钱,郑氏纵横东亚海域,富可敌国可不是随便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