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湘云的书信比前几回写得都长,是今年她所有书信中写得最长的,同去年刚到金陵的第一封信有得一比。
贾玮坐在书房的窗前,捧着书信,从头至尾认真看了一遍。
信中的内容,比较起来,其实并无什么变化,照例是讲讲她在金陵的近况、问问贾玮他们在京的近况,以及提一提对燕京、对贾玮他们的想念。
这封书信之所以写得长,在于她花了前所未有的篇幅想念燕京和贾玮他们。
原因简单,她今年无望返京了,要接着在金陵度过第二个冷清的新年。
在信中,她解释说,今年年初病情的一次轻微反复,致使家中长辈改变主意,直到眼下,仍是不允她今年返京的请求,让她在金陵继续静养,因而估计要推迟一年,等明年下半年才能返京。
在平滑如镜的书案上搁下信笺,贾玮搓搓冻得有些发麻的双手,抬起脸来,神情莞尔。
这小女子。
终于真正耐不住寂寞了。
也是,本就是爱笑笑闹的人儿,孑然一人待在南方,并且归期遥遥,不郁闷才怪。
不过他这个爱哥哥,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此外,撇开其他,为了这小女子好,他也希望她在金陵多待一阵子,等到痊愈之后再回来。
当时太医们不是都说了么,她这种病,势必要在南方静养一至二年,方能痊愈。如今距她到南方不过一年多,再待上一年,确为妥当。
眯着双眼,望向窗外,脑海中浮现出湘云娇憨的面容,贾玮研墨提笔,开始回信——
云妹妹:见字如面。时令入冬,燕京晨霜不绝,早起跑步,手足俱麻……不知金陵如何……妹妹当爱惜身子,耐烦时日,一年时光,倏忽即逝,妹妹返京之日,兄必亲至京郊相迎……
……
给湘云写罢回信,时辰也到了用餐的时辰。
用过午餐,贾玮唤来一位婆子,让她拿上回信到二门外找周云,嘱其送到民信局。
婆子去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到园子,此时贾玮已歇过午觉,坐在卧室炕床上喝茶。
“二爷,不是我偷懒,云哥儿不知去了何处,才刚回来呢,累得我在二门外等了半响……”婆子进来回话,“……我已将信交给他了……此外,云哥儿说,他从外头带回了一样什物,要亲手交给二爷。”
“一样什物?”
贾玮皱皱眉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不由眼前一亮。
“恩,我知道了,辛苦大娘。”
……
二刻钟后,贾玮从二门外返回,怀中揣着一个瓷瓶。
这个瓷瓶就是周云要亲手交给他的什物。
当然,周云是遵从他事先的嘱咐,才这么做的。
这个瓷瓶内装的不是别的,是一整瓶的人参养荣丸,其中的主药正是上个月月底韩氏姐妹所送的老山参。
当时他将这支老山参拿到报社附近的一间大药铺去鉴定,得知是难得的二三百年的珍品,之后,经过一番考虑,索性便放在这家大药铺加工成人参养荣丸。
黛玉平日里服用的便是人参养荣丸,只是主药山参不过是数十年份,同这瓶人参养荣丸相去甚远。
在他看来,黛玉若是长期服用这瓶人参养荣丸,再辅以适当的运动,应该能改变孱弱的体质。
此事他不愿让府内人得知,若是得知,不免要孝敬长辈,毕竟这等滋补药材难得,孝敬长辈,是晚辈应有之义。
如此一来,哪怕分成四份,老太太一份,老爷、太太各一份,黛玉仍有一份,但所制成的人参养荣丸的数量却是大为减少了。
老太太、老爷、太太身体康健,未必要用这滋补药材,黛玉却是必需,并且制成的人参养荣丸数量少了,很有可能达不到应有的效果,因此这支老山参应该尽数用在黛玉身上。
自然,话说回来,若他回明老太太、老爷、太太,他们也会欣然同意,犯不着这般偷偷摸摸,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两府人多嘴杂,成天八卦,不知会将此事演绎到何等地步?
想像过去,势必会编排他将黛玉摆在老太太、老爷、太太之前,只顾着讨好表妹,不孝敬尊长云云。
众人八卦是一件,另一件,此事让宝钗得知,无疑心思微妙,只会让他陡生尴尬。
因此说来说去,此事还是瞒着府中人为好。
正是缘于此故,当时他才决定将老山参放到那家大药铺加工成人参养荣丸,而非带回府中,让府中的药师加工。
也才会嘱咐周云,让他亲自到药铺取回人参养荣丸,并亲手交给他。
说起来,他将老山参交给那家大药铺的日子是上月廿九日,那家大药铺给出加工人参养荣丸的时间是十天至半个月,从第十日开始,周云便天天往药铺里跑,今日是第十二日,连跑了三日,终于拿到加工好的人参养荣丸。
回到园中,贾玮没有回到自家院子,直接去了潇湘馆。
午后的潇湘馆静悄悄的,贾玮从几丛翠竹间穿过,上了游廊,一面往黛玉卧室而去,一面想着她会不会尚在歇觉,倒是不好吵了她。
如此想着,不禁有些踌躇,迟疑地在门外停住脚步。
静静站了片刻,视线在竹林间的几只小雀上划来划去,正是无聊之时,却听里头忽地传出黛玉和紫鹃的说话声。
“……姑娘怎么还在为此事生气?”
“怎么不生气?想想就生气……偏她惯充好人,自来就这样……我们都是贪图银子的?不体谅二哥哥的?二哥哥生意上若是周转不开,我便将私房全给了二哥哥也是不妨的!”
“姑娘……”
……
……
主仆俩人短短说着,贾玮自然一听便知其中的缘故,站在外头,心中百般滋味。
夹在薛林中的他,似乎有种逃无可逃的感觉。
新年即将到来,不过二月有余,明年他便十六了,在这世界,已算成年,而宝钗十八,黛玉十五,亲事呼之欲出,届时他该如何在薛林之间抉择呢?
庭院深深,修篁森森,一时之间,他痴立在了廊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