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谷诚向来从容淡定,做事时又最是沉着冷静,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度。
他相貌儒雅俊朗,俨然是个谦谦君子。在家中,他站在那里就如一颗高挺的树,让人感到可靠,给人安全感。出了许府,他又向来有着雷霆手段,做事绝不会拖泥带水,同僚敬佩下属尊敬。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说出这般话语!
许诺从未听到许谷诚用这样低落甚至带点消极的语调说话,不由吃惊。
李嬷嬷自然也是听到了,转身要出去回避,就这样与站在院子正中央一脸吃惊的许诺碰了个对面。
李嬷嬷先前根本没察觉到许诺的走近,心中惊讶,神色却不曾慌张。矮身行了礼,无声地摇了摇手示意许诺不要进去。
许诺会意地点头,指了指另一头的小书房,意思是她要去小书房。
小书房离正屋有一段距离,应该听不到什么,李嬷嬷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李嬷嬷走后,许诺脚也没移一下,调整呼吸,就站在原处光明正大地偷听。
“老爷,大伯他是没想明白,毕竟你官位越高,无论是对许家还是对他也就越好,日后他会明白的。”吕氏面无表情,将手从许谷诚手中抽出,反覆在他手上。
听了妻子的安慰许谷诚面上多了丝笑意,对着吕氏他总有用不完的温情:“原以为大哥是理解我的,不想上次在王英嘴中听了那样的话。如果我那年不曾中进士,大哥不至于犯了这样的错,不至于让家族蒙羞,也不至于让许家的血脉就那样流落在外。”
每每想起王英说的那些话,许谷诚心中如刀绞。
为了不让丁氏知晓当年的事,只能对王七娘不管不顾,这一点许谷诚于心不忍,但当事人许谷渝却觉得理所应当,王英的孩子,自然该由王家来管。
许谷诚向来注重家庭和睦,很多事都亲力亲为,苦些累些都不会在意。而且他希望许家日后能成长为大族,而大族里的人应该是拧成一股绳,是互相帮助的,而不是妒忌或是陷害,如今的许家却恰好相反。
后宅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老爷,你向来是个明白人,怎如今这般糊涂?”吕氏捏了捏许谷诚的手,面上表情严肃了几分,道:“您考中进士与大伯犯错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因为心性不够被王家娘子诱骗,与老爷你无半分关联。”
吕氏说得极其认真,话语又十足的肯定,听得许谷诚心中暖暖的。
“晚娘,这些道理我又如何不懂,只是心中到底是……”许谷诚话说到一半停下,不再多言。
屋里沉默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许诺站的有些累,又担心李嬷嬷或是婢女回来,就脚步踩地重重地进去。
二人见她进来,立刻笑起来,全无先前的沉默。
许诺依次给二人施礼,将手中的画递给许谷诚:“爹爹,孩儿画的海棠可有进步?”叶娘子送她的两盆海棠上个月栽到了院子的花圃里,虽然花期已经结束,但枝叶长的很茂盛。
许谷诚接过就站来要去小书房:“我先去看看,你与你母亲说完话过再来找我。”
“六娘,给你送去的那身衣裳可还满意?”吕氏要给许诺置办十二岁的生辰,自是将她那日要穿的衣裳和首饰都搭配好了。
许诺看了许谷诚的背影一眼,到底是觉得他今日笑的有些勉强,但她是小辈,刚才的话又是偷听的,虽然心里有些想法,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孩儿很喜欢,后日便穿了去参加宴席,不知娘给我备了什么礼物?”许诺想起那套金灿灿的头面就觉得脖子酸,但一想那些金子贵重的厉害,又觉得脖子酸会也值得。
“哪有你这般提前问的,等后日便知晓了,不要毛躁。”吕氏性子转了后人也严厉了几分,过去见到许诺就只想着她受过的苦,一心要好好待她,以此弥补,如今却不再这般。
许诺笑嘻嘻地点头,又和吕氏说了些话,待李嬷嬷进来她就起身去了小书房。
这次出去,院里先去失踪的婢女再次出现,或是忙活或是站在门外,显然之前是被支到后罩房了。
许诺进小书房时,许谷诚正在练字。
许谷诚练字向来是一气呵成,许诺没有打扰他,自己坐下捡起旁边已经写好的一张就见上面写着《诗经》里的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心道,父亲心中果然是有些烦闷啊。
又拿起一张,依旧是《诗经》中的句子: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看完后,许诺心中莫名沉重,父亲向来乐观,却因为大伯父的看法写了这些语句。
大伯父对父亲竟然这般重要?
许谷诚写完后停下笔,声音温和道:“这副海棠相较之前的是有进步,布局更合理,留白恰到好处,花蕊是多了灵动,但枝叶韧劲不足,还需练习。”说着话拿着墨笔在纸上勾画枝茎。
许诺认真地看,手举起空画了几下。
许谷诚见状将笔递给她,她握住笔就接在许谷诚画到一半的地方继续画,因为眼前就有现成的例子,这次画的倒是不错,许谷诚也点头称赞。
今日许谷诚难得回来的早,待婢女掌灯后就给许诺讲了一个时辰的书。她因为心里年纪大,接受的很快,不觉得晦涩,时间也不难熬。
请知州及二甲第三名的进士做西席,启蒙教书的闺秀,许诺怕是第一人。
但她唯独就觉得父亲的字好,也只愿意跟着父亲学,只要瞅着父亲有时间就厚着脸皮跑到映诚院。
许谷诚的两个儿子虽是他启蒙,却没教过一日,只考他们的功课,没想到这个女儿长到十几岁却要让他手把手地教。
许诺生辰这日,她穿上吕氏早已准备好的衣裳,绣着茉莉的浅粉圆领上襦,长到脚踝的樱桃红裙子,头上戴着沉甸甸亮晶晶的整套头面,整个人鲜亮地如一朵花似的。
鲜亮地有点艳俗,但今日是她的生辰,必须要穿得喜庆,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效果了。
穿戴整齐后带了所有的婢女去映诚院给吕氏和许谷诚请安,她今日是寿星,难得的收礼的机会,必须多带些人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