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码头的道路上,我们七个人并没有走到一起。我们分成了三组,巴斯曼诺夫带着一名战士在前面开路,两名战士走到后面,我和另外两名战士走在最中间。每组之间的间隔为五十米,在这样的距离上,任何一组和敌人遭遇时,另外两组都可以及时地为他们提供支援。
当我们弓着腰穿行在废墟之中时,为了行程不至于过于枯燥,我有意和身边的两名战士聊起了家常。我首先问走在我的左侧,拎着一支波波夫冲锋枪的年轻战士:“喂,战士同志,您叫什么名字?”
那名战士听到我这么问,不禁愣了片刻:“您是在问我吗,师长同志?”没等我说话,他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叫茹霍维茨基,是来自古拉格集中营的。”
古拉格集中营,听到这个单词时,我不由好奇地打量了身边的这名战士,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以前似乎应该是来自工厂或者城市的,于是试探地问道:“茹霍维茨基同志,您是怎么进的古拉格集中营。是因为上班连续迟到三次吗?”
“师长同志,您猜错了。”没等茹霍维茨基回答我,另外一名战士已经抢先回答我说:“他是因为前年参加五一游行时,拒绝举斯大林的肖像而被捕被送进集中营的。”
匪夷所思的理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左右看了看,除了我们三人外,其余的人都隔得很远,应该听不见我们之间的谈话,所以忍不住好奇地追问道:“茹霍维茨基同志,既然您当时参与了游行,可为什么不愿意举斯大林同志的肖像啊?”
“因为我当时手里抱着我刚满周岁的女儿,根本腾不出手来举什么肖像。”茹霍维茨基神情黯然地说道,“我被送进古拉格集中营以后,就再也没见过我的女儿,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不要担心,茹霍维茨基同志,等战争结束后,您就能见到您的女儿了。”为了转移话题,我又扭头问另外一名战士:“战士同志,您又叫什么名字,也和他一样,是来自古拉格集中营吗?”
战士点点头,回答说:“师长同志,您猜的很对,我叫米哈伊洛夫,也来自古拉格集中营。”
“那被捕的原因呢?”此刻我心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了起来,迫切地想搞清我部下中来自古拉格集中营的战士,都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捕的。
米哈伊洛夫苦笑着回答说:“我的罪名很简单:在街头制止发表翻动言论的人时,又向围观的群众冲锋了一遍此人的反动言论。”
听到这个罪名,我真是哭笑不得,简直比茹霍维茨基的罪名还要离奇。无声地苦笑一声后,我又随口问道:“你们认识的来自古拉格集中营的战友们,都是因为什么罪行被捕的啊?”
“一团的克斯特罗夫以前是名电工,他开玩笑地说:街上根本用不着单做路灯杆子,只需要给斯大林的雕像手里那个灯泡就行了。”
“二团的伊格纳季耶夫在和朋友喝酒时说:为祖国我愿意举杯,要是为了斯大林那就算了。”
“二团一营的米先科夫发牢骚说:感谢斯大林带领人民走上了广阔的大道,可我们家连母牛都没有啦。”
“三团的瓦尔吉涅茨更倒霉,他在粮食店排了两个小时的队,轮到他的时候,粮店下班关门了。他回家时在路上发牢骚:我要面粉干什么,共产主义就快来了,到时候我们就拿着盘子到食堂里领饭吃,跟街上的乞丐一模一样。”
“四团的维思杰尼乌斯在喝醉以后向国家领导人的肖像扔小黄瓜。”
“警卫二连的卡拉巴蒂罗夫,是个哈萨克人,他的罪名是非法履行毛拉职务,举行宗教仪式并收取费用。”
“还有那个马尔特申,他在喝醉酒以后,去参加纪念十月革命周年的庆祝大会,在别人做报告时大声起哄。”
“最倒霉的要算三团九连的那个扎哈尔库,他为了争风吃醋,强迫妻子以对手的名义写了一封反动匿名信,结果很快就被侦破,他夫妻二人都进了集中营。”
……
两人说起自己的那些古拉格集中营的同伴时,一个比一个激动,声音也不禁越来越大。我被他们所说出的诸多罪名吓坏了,原来在无意中说错一句话,就会给自己惹来无妄之灾。我说话一向就属于比较随意的那种,要不是有那么多大腿级的人物关照的话,没准我早就被送进古拉格集中营了,一想到这个,我顿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了防止两人继续说下去收不了场,我赶紧又换了话题:“米哈伊洛夫、茹霍维茨基,你们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啊。”
米哈伊洛夫望了茹霍维茨基一眼,笑着对我说:“是的,师长同志,我们之间的交情不错,茹霍维茨基曾经救过我的命。”不等我追问,他就一口气说下去:“我被送进西伯利亚的古拉格集中营时,正好赶上严冬。我们当时的工作是修筑国防工事,据说是为了防范来自东方倭国可能发起的进攻。我们每天的配给只有350克面包,晚上有一碗只飘着一两片菜叶的清汤。
师长同志,您想想,这点食物根本就吃不饱,别说干活了,就算是躺着不动也够呛。参加修筑的囚犯们个个都浑身浮肿,走路像走在沼泽地里一样摇摇晃晃的,干的活稍微重一点就会两眼冒金星出虚汗。况且国防工事的所在地,离我们住的地方有七八公里,每天在路上就要走一个多小时。零下四五十度的严寒,人又吃不饱,不死人才怪了,光倒在路上的人就不少,再加上那些在干活时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的人,每天死的人。
我有次也是饿得很了,干活时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直接就扑倒在地上。正在我浑身冒着虚汗心跳加速,闭着眼睛耐心地等待着死神降临时,忽然有人塞了一小块面包到我嘴里来。就是这么一小块面包下肚,我又缓过了劲来,睁眼一看,原来救我性命的就是茹霍维茨基。师长同志,您可千万别小看这么一小口面包,虽然只有几十克,可在关键的时刻就能救人一条命啊。”
我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米哈伊洛夫同志,您所说的我都明白。我曾经去过被围困中的列宁格勒,那里的人每天只有250克的食品配额,有不少人因营养不良而死去……”说到这里时,我忽然发现走在前面的巴斯曼诺夫和那名战士停了下来,站在一堆瓦砾堆旁望着前方发呆。见到他们这种表情,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把话题一转,“巴斯曼诺夫上尉那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快点过去看看。”
我们三人弯着腰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巴斯曼诺夫的附近,还隔着几米远,我就紧张地问道:“喂,上尉同志,发生了什么事情?”
满脸愁容的巴斯曼诺夫回头看了我一眼,指着前方,痛心地说道:“师长同志,您看看吧,这些可都是我们的战友啊!”
不明所以的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前面望去,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在前面满是弹坑和瓦砾堆的街道上,躺满了数以百计无人照料的伤员,除了那些伤重无法动弹的伤员在原地翻转着痛苦地呻吟着;伤势稍轻一些,能动弹的伤员正艰难地爬向了码头的方向。
看到这副让我军重伤员自生自灭的惨状,我一把抓住巴斯曼诺夫的胳膊,大声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生员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把这么多的重伤员扔在这里不闻不问?要知道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没人管他们的话,绝大多数的伤员是活不到天黑的。”
巴斯曼诺夫把双手一摊,用无奈的口吻说道:“师长同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走到这里时,就看到了这一幕。我也想救他们,可我们就几个人,这里可有几百号伤员啊,我们又能救几个?”
“能救多少算多少,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们的面前。”我的话刚说了一半,忽然想到这里离三团的驻地不远,顿时想到了办法,于是吩咐巴斯曼诺夫:“上尉同志,这里离三团的驻地不远,让戈都诺夫少校派人过来,把这些伤员都接到他们那里去。”
“是!”巴斯曼诺夫答应一声,带着他身边的那名战士快步地离开了。
我等走在后面的两名战士上来后,才重新出发前往码头。当我们从那些无法动弹的重伤员中间通过时,那些垂死的战士向我们伸出满是血污的手,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一个个字,苦苦地恳求我们:“救,救命,救,救命,救,救救我们,我,我们不想死!”
我停住脚步,冲着这些伤员大声地说:“同志们,我是独立师的师长奥夏宁娜少将,我已经派人回去叫我们师的卫生员了。大家不要担心,我不会抛弃大家的,请大家再耐心地等待一下,我们的卫生员和救援人员很快就来了。”由于担心在这里停留太久,会耽误我的任务,所以说完这几句话以后,我只能硬着心肠,带着自己的几名部下,小心地迈过一具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从那些爬行的伤员身边快速经过,径直朝码头走去。
码头还是一如既往地乱,既有逃难的平民,也有搬运物质的军人。我不知道叶廖缅科司令员所乘坐的船只会在何处靠岸,只好沿着河岸遛达了一阵,也没有看到有什么船只靠岸。我抓住一名经过我身边的上尉指挥员,大声地问道:“喂,上尉同志,您今天有没有看到从河对岸过来的指挥员?”
上尉瞥了一眼我军大衣领子上的军衔,赶紧回答说:“对不起上校同志,我是奉命带人到这里来领取物质的,没有看到有什么指挥员从河的对岸过来。”
我向他道了一声谢以后,放开了他。站在人群中发呆,直到看到人群中又出现了一名军衔较高的指挥员,是一名少校,连忙挤过去抓住他,向他询问有没有看到高级指挥员从河的对岸过来。没想到,这位少校也是带人来码头领取物质的,根本没见过我要找的人。
正当我为无法完成崔可夫交给我的任务而万分沮丧时,巴斯曼诺夫带着七八名战士小跑着赶来了。他们边跑边大声地喊着我:“师长,师长同志,您在哪里?”
我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迎着他们走过去,同时大声地答应着巴斯曼诺夫:“上尉同志,我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