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季姆采夫在得到我的保证后,又和我们讨论了一会儿城市北方地段的防御计划,便带着政委瓦维洛夫离开了。
见屋里只剩下我们几个自己人了,基里洛夫忍不住埋怨我说:“奥夏宁娜同志,您怎么这么莽撞,直接就否定了罗季姆采夫将军的命令。刚才要不是瓦维洛夫政委拦住的话,没准他真的敢拔出枪来冲您开火。”
虽然我当时顶撞罗季姆采夫的时候没感觉到什么,但此刻却感到了一丝后怕,特别是听基里洛夫这么说,我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坐在桌边发呆,想着怎样才能有效地抵挡德军的进攻。
“仅仅依靠现有的工事,要挡住德军越来越凶猛的进攻,看来也有点不切实际。德军每天的炮击和轰炸,都会给坚守在高地上的一团造成不小的损失。谢杰里科夫团上阵地时,是齐装满员的两千人大团,可现在连伤员在内,只剩下了七百多人。照这样打下去,最多三到五天,一团的建制就不存在了。二团现在也只有一千四百多人,让他们去接替一团防务的话,也只能坚持一个星期左右。一团、二团都打光了,再调三团、四团上去?”想到这里,我使劲地摇了摇头,努力想把这种想法从我的脑子里赶出去。目前刚进入九月,离大反攻的日子,还有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在没有什么补充的情况下,和敌人拼消耗,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由于想得太入神,以至于阿赫罗梅耶夫递过来的茶水缸,我都没注意到。阿赫罗梅耶夫把茶缸放在桌上,又把手在我的面前晃了几下,同时大声地喊道:“师长,师长同志,能听见吗?”
我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茫然望着他问:“什么事,参谋长同志?”
“喝杯茶吧!”阿赫罗梅耶夫向我的面前指了指。
我哦了一声,接着伸手去端茶缸,结果却不小心把茶缸碰到了。里面的茶水顿时倾倒在桌上,一下就把地图打湿了。看着阿赫罗梅耶夫手忙脚乱地清理着桌面上的茶水,我忽然灵机一动,问站在身边的基里洛夫:“政委同志,您对斯大林格勒这个城市熟悉吗?”
基里洛夫听我这么问,耸了耸肩膀,笑着对我说:“奥夏宁娜同志,我不知道您在读书时,有没有读过一套新编的苏联百科丛书,其中有一本书的名字叫《在祖国的地图上》?”
他说的书,我听都没有听说过,于是便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政委同志,我没有读过。”为了说明自己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还画蛇添足地补充说,“也许您说的书,在大学时才能读到。而我,如果您了解我的履历的话,应该知道我读完十年级以后,就和一名边防军人结婚了。”
基里洛夫没有和我讨论我的履历,而是径直说道:“这本书是我是亲自审阅的,所以也和编撰这部书的同志们到过不少的地方,其中就包括斯大林格勒。”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您说我对这个城市熟不熟悉。”
得知基里洛夫曾经参与过一本书籍的编撰,顿时让我对他肃然起敬,要知道我是最敬佩有才学的文化人,没想到自己身边的政委就是这样的人。我在奉承了他几句后,忽然把话题转向自己感兴趣的方面:“政委同志,这真是太好了。我来问您,假如伏尔加河决堤的话,河水会淹没斯大林格勒吗?”
基里洛夫闻听此言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大变,刹那间身子像触电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用手指着我,哆嗦了半天后怒气冲冲地说道:“奥夏宁娜同志,您怎么能做这么荒谬的假设?您认为我们会河水淹没这座以最高统帅本人名字命名的城市吗?”
他的话让我有些尴尬,但为了打听到我所想了解的情况,我讪讪地说道:“我就是问问,想从您这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基里洛夫板着脸,严肃地对我说:“奥夏宁娜同志,我告诉您,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也不管洪水如何泛滥,都绝对不会淹没我们身后这座英雄的城市。”
虽然他对我说话的语气很不客气,但我也间接地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于是我及时地调整话题:“政委同志,明天天亮后,我们到一团的阵地去看看,考虑一下怎么加强高地的防御,以抗击敌人接下来所要进行的疯狂进攻。”
基里洛夫有点跟不上我跳跃性的思维,见我刚刚还在问伏尔加河决堤是否会淹没斯大林格勒,转眼又让他明天陪我去视察阵地,不禁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不过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他在表示同意以后,眼睛向四周看了看,接着压低嗓音对我说:“奥夏宁娜同志,作为政委,我认为有必要提醒您一句,什么让大水淹没斯大林格勒的话,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不能再提,否则会给您招来杀身之祸。”
虽然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我明白他的责备也是出于对我的关爱,所以只好红着脸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凌晨,我们被外面传来的猛烈炮火和轰炸声惊醒。
阿赫罗梅耶夫连忙抓起电话,直接给二团打电话,并大声地问普加乔夫:“二团长,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
话筒里传来了普加乔夫慌乱的声音:“报告参谋长同志,据山坡顶上的观察哨报告,大约有一个团的德军步兵,在4、50辆坦克的掩护下,从拉兹古利亚耶夫卡地区发起进攻。从他们的突击方向来看,他们是想经过阿维阿戈罗多克地区,突入城中,目前敌人正在炮击和轰炸107.5高地。”
阿赫罗梅耶夫听完后,没有马上挂断电话,而是用手捂住话筒,眼睛望着我,等待着我做出的指示。
“问问普加乔夫,敌人在马马耶夫岗这边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我吩咐完阿赫罗梅耶夫后,扭头想请基里洛夫去联络一团,没想到他已经领会了我的意图,先向坐在墙边的拉祖梅耶娃走去,通过报话机了解目前一团阵地前的情况。
阿赫罗梅耶夫把我的话对普加乔夫重复一遍后,普加乔夫很快回答说:“报告参谋长,我们团和一团的阵地都很平静,既没有遭到敌人的炮击和轰炸,开阔地上也没有发现敌人的进攻部队。”
等阿赫罗梅耶夫放下电话的时候,基里洛夫也从报话机那里走了回来,向我报告说:“奥夏宁娜同志,我问过谢杰里科夫同志,他汇报的情况,和普加乔夫同志说的一样,既没有遭到炮击,也没有在他们的视野里发现敌人的进攻部队。”
听到两人相同的报告,我不由感到心烦意乱,眼睛紧紧地盯着107.5高地的位置,为坚守在这里的近卫第39团而感到担忧,他们只有一个营的兵力,能挡住敌人的猛攻吗?想到这里,我连忙又命令阿赫罗梅耶夫:“参谋长,给三团长戈都诺夫打电话,让他做好出击准备。一旦107.5高地出现危急形势时,就立即前去增援。”
阿赫罗梅耶夫给三团打电话的时候,我冲站在旁边的基里洛夫说:“走吧,政委同志,我们到山坡顶上去看看。”说完,抬腿就朝外走。
二团虽然没有直接参加过战斗,但是普加乔夫却未雨绸缪,一有时间就组织指战员们抢修各类工事。不光挖掘了四通八达的战壕、堑壕,修筑了大量的防空洞、藏兵洞,还在山腰、山顶的隐蔽和视野开阔的地方修了观察所,方便我可以随时查看战场上的战况。
我和基里洛夫还有几名巴斯曼诺夫派出的战士,沿着战壕来到了山顶的观察所。见到我们的到来,里面观察敌情的两名战士连忙转身向我们敬礼,我简单地回了个礼以后,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战士同志,友军的高地情况怎么样了?”
一名中士向我报告说:“报告师长,敌人的飞机对107.5高地轰炸一阵后就飞走了,只剩下大炮还在不停地炮击我军的阵地。”
我走到观察口,举起望远镜向高地望去,只见北坡上纵横交错的蛛网式工事,正在遭受敌军炮击。每发落下的炮弹,不管是落在战壕外还是战壕内爆炸,都将大大小小的土块掀向空中,接着像雨点般的撒了下来。
看了半天,除了掀起的泥土、火光和硝烟,我就没看到阵地上有一个人影。我觉得挺奇怪的,这39团的指战员都躲什么地方去了,难道他们压根就没有上阵地吗?想到这里,我放下望远镜,扭头问身后站得笔直的中士:“中士同志,高地上的友军部队在什么地方?”
中士听到我这么问,连忙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指着前方为我讲解:“师长同志,您请看南坡靠近坡顶的地段,那里有许多新修的藏兵洞,友军的部队就藏在那里。”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到他所说的藏兵洞在哪里。不禁气馁地对基里洛夫说:“政委同志,还是您来看看吧,我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友军的藏兵洞在哪里。”
基里洛夫连忙举起望远镜向中士说的位置望去,望了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挂在微笑说:“这个叶林上校不简单啊!”
“怎么不简单啊?”我不解地反问道。
基里洛夫用手指着高地对我说:“奥夏宁娜同志,您仔细看,叶林上校他们的藏兵洞门口都挂着布帘子,可能是在刚才的轰炸中,布帘子上都溅满了泥巴,远远望去和山坡的颜色浑然一体,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听基里洛夫说完,旁边的中士微笑着插了一句:“还是政委同志观察得仔细,如果我们不是在轰炸前,先记住了藏兵洞所在的位置,不然的话,我们也找不到。”
敌人的炮击又进行了十分钟左右,便停止了。
炮击一停止,高地上的叶林团便开始行动了。步兵们纷纷从南坡的藏兵洞里出来,提着步枪、冲锋枪沿着通往山顶的战壕往上爬。接着从洞里依次出来的是几挺马克西姆重机枪,到最后,甚至还推出了几门反坦克炮,和十几门迫击炮。
看到第39团众多的重武器,我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昨晚叶林上校还在向我诉苦,说他手下有两百人没有武器,可如今他的部队里不光有重机枪,甚至还有反坦克炮和迫击炮。
基里洛夫看到这一幕,也勃然大怒,他扭头问那名中士:“中士同志,你知道对面高地上的重武器,是什么时候拉上去的?”
中士被基里洛夫的表情吓坏了,紧张地语无伦次地说:“报,报告政委,同,同志,我我不,不太,太清楚,我,我晚,晚上,没,没值班!”
“那是谁值班?”基里洛夫带着怒气问道。
中士向另外一名战士努努嘴说:“是他。”
基里洛夫不再理睬中士,而是直接问战士:“说说吧,战士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友军的重武器,是什么时候拉上高地的?”
那名战士听到基里洛夫的问题,表现得还算镇静,他连忙挺直身体回答说:“报告政委,友军高地上的重武器,是凌晨三点左右到的。随之到来的,大概还有两个营的部队。当重武器被运上高地隐蔽起来后,新来的两个营就撤离到后面的居民区去了。”
听到战士的说明,我心里才稍稍感到好受些,原来叶林上校没有骗我们,这些重武器都是后来跟着近卫第13师炮兵团一起渡河的部队带来的。
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后,我冲着中士和战士挥挥手,让他们离开观察所。等两人离开后,我自嘲地说道:“政委同志,刚刚我心里还在埋怨叶林上校,明明团里有那么多的重武器,还一个劲地向我们叫苦,没想到这些武器是后来送到的,看来是我误会他了。”
由于视野的限制,我们所在的观察所,只能看到南坡的大半和北坡的一小半。硝烟尚未散尽,第39团的指战员们便沿着战壕进入了阵地,一部分人把枪支架好,另外一部分人抓紧时间抢修被炮火损毁的战壕。
德军的进攻部队,以40多辆坦克为先导,后面跟着上百辆的装甲运输车,他们排成进攻队形,气势汹汹地向友军的高地扑去。
“这么多敌人,叶林上校他们能挡得住吗?”我看着敌人的这种架势,不禁忧心忡忡地竭力加以猜测,“莫非他以为就凭阵地上的几百人和那几门反坦克炮,就能打退敌人吗?”
当冲在最前面的坦克离我军的阵地还有两百来米的时候,忽然响起了一声爆炸声,爆炸所腾起的飞沙走石遮没了冲在最前面的那辆坦克,接着坦克便停在远处燃烧起来。
怎么回事,是阵地上的反坦克炮开火了吗?我连忙把望远镜转向了高地,却看到操作那几门反坦克炮的炮手正在布置炮兵阵地,根本不可能是他们开的炮。
一辆稍微落后两个车身的坦克,小心翼翼地减慢了速度,绕过了那辆正在燃烧的坦克,接着又从一个弹坑的边沿驶过来。
就在这时,又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腾起的硝烟和尘土,再次吞没了这辆胆大的坦克。看到这个情景,我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不是高地上的炮兵开火,而是埋设在阵地前的反坦克雷接连炸毁了两辆坦克。
看着德军接连报销了两辆坦克,我顿时感到心花怒放,同时心里还在激动地默念:再报销两辆,再报销两辆。
看着两辆坦克因碾上地雷而被炸毁,剩下的坦克停止了前进,用坦克炮向高地上守军开炮射击。开始时,敌人的坦克是漫无目标的盲目开火,掩护那些从装甲运输车上跳下来的步兵占据有利的战斗阵地。
过了一会儿,随着德军步兵进攻队列的展开,坦克也不再继续盲目射击,它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用坦克炮和车载机枪开火,掩护步兵的冲锋。那些炮弹直接落在守军的工事里爆炸,将里面的指战员炸得血肉横飞。
德军士兵弯着腰,平端着冲锋枪和步枪,利用山坡上的弹坑做掩护,以短距离的跃进,逐渐地向我军的阵地逼近。
“这可不行,敌人有这么多的坦克提供炮火掩护,叶林上校的部队是守不住高地的。”看着接近我军真的德军,我的心跳加速了,我冲着基里洛夫大声地嚷道:“不行,我要给戈都诺夫打电话,命令他马上率领三团过去增援,要是再晚一点的话,就来不及了。”
当我的手刚拿起电话时,基里洛夫忽然叫住了我:“奥夏宁娜同志,等一下,第39团好像开始还击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连忙把话筒往桌上一扔,又跑回观察口前,举起望远镜看第39团的战斗是如何进行的。
我听到从高地方向响起了一片密集的枪声,连摆在上面的重机枪也哒哒哒哒地开了火,看样子高地上的部队都开火了。
冲在最前面的德国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即就被打倒了一片,有的直接栽进了旁边的弹坑,有的则骨碌碌地滚下山坡。
德军坦克连忙调转炮口,冲着那火力最猛的机枪阵地开火,企图消灭我军的重火力,掩护自己的步兵继续向上冲锋。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近卫军的炮手们早就把反坦克炮的炮口,对准了山脚下的德军坦克,此刻他们利用坦克无暇他顾的机会,从斜坡上向下射击,像打靶一样将德军的坦克变成一堆堆扭曲燃烧的废铁。
坦克在挨了揍以后,也顾不得继续用炮火压制我军的步兵火力,而是抬高炮口,轰击山坡顶上的反坦克炮阵地。不过幸运之神似乎在站在近卫师的炮手这边,坦克炮弹飞过来后,不是打偏,就是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南坡爆炸。
失去了坦克炮火掩护的德军步兵,在我们的火力压制下,无法继续向前冲锋,只能交替掩护着向后撤去。这时,隐藏在战壕里的迫击炮又果断地开火了,炮手们的炮弹打得又狠又准,将那些正在撤退的步兵打得鬼哭狼嚎。
看到德军的败相已露,基里洛夫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轻松地说:“奥夏宁娜同志,看来不用再派三团上去了,叶林上校的部队已经把敌人的这波进攻打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