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图尔奇诺夫的命令,两名内务部战士一人抓着我一只胳膊,架着我就往外拖着走。我扭头看了一眼博罗达,希望他能出来说几句,毕竟他曾在方面军司令部当过梅列茨科夫大将的副官,他要是对图尔奇诺夫说,要先请示过梅列茨科夫司令员后,才能决定是否让特勤科把我带走。如果他这么说的话,估计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此刻他却神情紧张地站在一旁,身体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图尔奇诺夫经过他身边时,特意停下看了看他,见他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不禁轻蔑地哼了一声,摆着手快步地追上了我们。
我被两名战士塞进了一辆吉普车的后座,随即两名战士也上了车,分别坐在了我的左右。图尔奇诺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吩咐司机:“开车,回方面军司令部。”
车启动后,我从车窗向外望去,有不少的指战员站在远处,冲着我坐的这辆车指指点点。虽然我担任师长的时间不长,不过我自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是培养了一些人脉,所以心里一厢情愿地以为车只要往前开一截,就会有得到了消息的指战员们,自发地排着整齐的队列站在路边为我送行。没想到车都快出村子了,也没有看到成建制的部队出现。就连那些站在路边看热闹的指战员们,一见我们这辆车接近他们时,也忙不迭地躲到了远处。
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明白指战员们是被前几年的大清洗吓破胆了。对他们来说,内务部的军人,就如死神一般可怕的存在。别说普通的指战员,就连图哈切夫斯基元帅这样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还不是说杀就杀了,这就难怪博罗达在见到我被抓走时,会吓得浑身打哆嗦。
就在我灰心丧气的时候,无意中一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我连忙扭转身体,趴在车窗玻璃上往后看。只见穿着病号服的瓦斯科夫在乌兰诺娃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远远地跟在车后面跑。
因为车速太快,而瓦斯科夫又有伤在身,跑了一段后,两人便停住了脚步。在原地站定后,两人抬手向我的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看到这一幕,我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我怕旁边的战士看见笑话,抬手抹掉眼泪后,才重新转过身来。
离方面军司令部的驻地还有五六公里时,吉普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我右边的那个战士打开车门钻了出去,他下车后迅速地转过身,弯下腰对着我低声喝道:“下车,快点。”同时伸手进来抓住我的手臂往外拉。我因为被反绑着,没法扶着座椅站起来,起身的速度不免有点慢,坐左边的战士不耐烦了,在我的后背上使劲地推了一把。我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才借着车外那名战士的力量钻出了吉普车。
图尔奇诺夫面目表情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等我们都下了车,他才不紧不慢地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他左右看了看,对两名战士吩咐道:“把她带到审讯室去。”说完,他背着手径直往前走去。
我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在路边的森林里有一排新修的木头房子,这排房子有不少的房间,每个门口都有端着步枪的战士在站岗,从这样戒备森严的情况来看,这里是特勤科关押他们所抓犯人的地方。
我被两名战士押着刚要走,路上突然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我扭头望去,只见一辆带篷的卡车正从方面军司令部的方向开过来。开到离吉普车不远的地方停下,接着车尾的篷布掀开,跳出两名持枪的战士。他们下车后,把挡板放下,然后冲着里面大声地喊:“到地方了,全体都下车。”
随着他俩的喊声,从车里陆续跳下来十几名尉级指挥员,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被双手反绑。因为隔得不太远,我仔细看了一下,都是生面孔,一个都不认识,应该是特勤科从其它师里抓的原第2突击集团军的指挥员。
指挥员们下完后,又从车上跳下两名带枪的战士,一看就知道也是特勤科的,他们和最早下车的战士一样,都是负责看管这些被捕指挥员的。这时一名少尉从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走过来,冲着四名战士喊道:“喂,我说,你们几个别磨蹭了,快点把他们押过去关起来。”
四名战士得到命令后,马上用枪驱赶着那些指挥员们往木屋那里走。一名上尉也许是受过伤,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走得自然就慢了,一名战士冲过去狠狠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毫不客气地呵斥道:“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上尉被这一巴掌推得无名火气,他停下脚步,冲着战士怒不可遏地吼道:“战士同志,我警告你,不许再推我。我是红军指挥员,不是什么叛徒。我和德国佬打过仗,还在战斗中负过伤,你无权这样对我。”
对于上尉的呵斥,那名战士二话不说,举起枪托狠狠地砸了下去,把上尉砸了一个踉跄。他还不甘心,又冲上去,照着上尉的头部就是狠狠的几枪托,直接把上尉砸倒在地。正当他准备继续砸下去的时候,那名少尉走过来制止了他:“行了,别把他打死了。”随即又招呼另外一个战士过来,和砸人的战士一起,把这名满脸是血的上尉架着往木屋走。
也许我看得太出神了,以至于押解我的战士喊了几声,我都没听见。直到刚才在车上推过我的战士再次在我的后背上推了一把,我才知道该跟着他们去审讯室了。对于战士对我的无礼举动,这次我没敢和他计较,深怕遭到那名上尉同样的下场。
两名战士把我带到了木屋最南边的房门口,推我的那名战士,先是上去和门口站岗的两名哨兵打了个招呼,然后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喊了句:“中尉同志,我们把人带过来了,可以进去吗?”
他的话音刚落,屋里就传出图尔奇诺夫的声音:“把她带进来吧。”
战士答应一声,轻轻地推开房门,侧过身子对我身后的那名战士说:“把她带进去。”
屋子不大,正中摆了一张正方形的桌子,图尔奇诺夫就坐在桌子的后面。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张长方形的小木桌,桌边坐着名上士,从他面前摆放着厚厚的本子,和手中握着的笔,我猜测他应该是一位记录员,专门负责记录审讯记录的。
由于没有坐的地方,我只好站在桌前,两名战士也没有离开房间,而是站在了我的身后。
图尔奇诺夫抬头望着我,慢吞吞地开口说道:“奥夏宁娜少校,我们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我知道在内务部的地盘上,是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的。莫斯科保卫战期间,我和别济科夫被抓到卢比扬卡的契卡总部后,要不是斯大林的电话来的及时,估计我俩都已经成为了枪下亡魂。于是我点点头,语气平稳地回答:“图尔奇诺夫中尉,请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图尔奇诺夫扭头对坐在后面的上士说道:“雅朗斯基上士,准备开始记录。”
雅朗斯基连忙点点头,表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图尔奇诺夫才面向着我问道:“奥夏宁娜少校,首先我向你通报一件重要的事情:据我们内务部截获的德军情报,第2突击集团军的原司令员弗拉索夫将军,已经在前天,就是7月12日叛变投敌,走上了背叛祖国的邪路,成为一名可耻的叛徒。弗拉索夫为什么要背叛呢?答案只有一个,他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争名逐利之徒。他在这之前的表现完全是一种伪装,借以掩盖着他对祖国的冷漠心情。他参加GCD只不过是做为向上爬的梯阶。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例如1941年在基辅和在莫斯科城下,极力表现自己,显示他的专业才能,以便飞黄腾达的目的。”
“我接到上级的命令,为了纯洁队伍,确保沃尔霍夫方面军在即将发起的新战役中取得胜利,要尽快地肃清潜藏在方面军中的弗拉索夫份子。……”
“中尉同志,”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善意地提醒他:“弗拉索夫叛变投敌,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与广大的第2突击集团军的指挥员没有任何关系。是的,作为昔日第2突击集团军的一名指挥员,我不否认在队伍里可能潜藏有立场不稳的弗拉索夫份子。你们应该做的,是对原第2突击集团军的指挥员们进行认真甄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抓起来。……”
没等我说完,图尔奇诺夫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冲我大声地吼道:“够了,我们内务部怎么做事,用不着你来教我!”等发泄完毕后,他又重新坐下,语气平稳地问:“奥夏宁娜少校,我来问你,你和弗拉索夫是什么关系?”
对于他的第一个问题,我如实地回答说:“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他听完我的回答,冷笑着说:“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会被你轻易骗到吗?经过我们的调查,你最早在费久宁斯基将军的第54集团军当作战参谋,是弗拉索夫特意向上级申请后,才把你调到第2突击集团军的。我提醒你一句,你不要抱什么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你要知道,不管任何人到了我们内务部的地盘,接受我们的审讯后,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问题。”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想起了网上流传的一个段子,说前苏联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具木乃伊,花费了很长时间也无法弄清木乃伊的年龄。他们听说克格勃总部能解决一切问题,于是请了几位克格勃的工作人员来帮忙。几位克格勃的工作人员忙碌了一上午,然后满头大汗地出来,兴奋地告诉考古学家:“查清楚了,3147岁。”考古学家非常震惊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克格勃指着木乃伊说:“很简单,他招了!”
这个时候的契卡,内务部的人员就是克格勃的前身,落在他们手里,别说普通人了,就连木乃伊都不得不屈打成招,由此可见他们是多么的可怕,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就是这么微小一个动作,就被图尔奇诺夫察觉了,他警惕地问:“奥夏宁娜少校,你为什么会发抖呢?是不是因为你的谎言被我识破,感到了恐惧了?”
我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口齿清楚地回答说:“中尉同志,假如您想知道弗拉索夫为什么要亲自把我调到第2突击集团军,这一点,我想我可以告诉您。”
听到我准备招供了,图尔奇诺夫兴奋地冲后面的上士喊了一句:“雅朗斯基,准备记录!”喊完,才一脸得意地对我说:“说吧,少校。你看假如你早点像现在这么爽快,把一切都说出来,大家就可以省掉很多麻烦。说吧,我洗耳恭听。”
我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莫斯科保卫战开始后,我最早在朱可夫大将担任司令员的西方方面军工作,后来又奉派先后去过列柳申克将军的第5集团军,罗科索夫斯基将军的第16集团军,潘菲洛夫将军的第316步兵师,也就是后来的近卫第八步兵师。在潘菲洛夫师时,我曾经率该师的一支部队,参加了红场阅兵。就是在参加完阅兵返回的途中,我遇到了弗拉索夫,当时他刚担任新组建的第20集团军司令员不久,正在到处搜罗合适的指挥员,去充实他的部队。也许是通过谁的介绍,他找到了我。接着我们和契卡的一位领导,去见了尚未上任的集团军副司令员。……”
“等一等,”图尔奇诺夫打断我的话,追问道:“你说的契卡领导是谁?”
“克洛奇科夫同志。”
图尔奇诺夫扭头叮嘱雅朗斯基说:“上士,记下来。”随后又转过头对我说:“少校,继续说下去。你们去见这位尚未上任的集团军副司令员是谁?”
“是一个来莫斯科养伤的中国同志,他所担任的第20集团军副司令员的职务,是斯大林同志亲自任命的。”
听到我提到斯大林,图尔奇诺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出人意料地没有打断我,追问我这位中国同志叫什么名字,我得以继续顺利地说下去:“在见过这位副司令员以后,我重新回到了潘菲洛夫师,继续担任着方面军和该师的联络官职务。直到潘菲洛夫将军在战斗中牺牲后,我才奉命代理了该师改编成近卫第八师后的第一任师长职务。”
听到这里,图尔奇诺夫冷笑了一声,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代理第378师师长的职务,是低衔高职,那么代理近卫第八师时又是什么军衔,不会是大尉吧?!”
他的话一出口,顿时引得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
“我当时是中校军衔。”对于他们的冷嘲热讽,我没有理睬,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在大反攻开始前,我的近卫第八师被配属给了弗拉索夫第20集团军。由于斯大林同志的赏识,我被他亲自晋升为少将军衔,并任命为第20集团军的参谋长。”
此话一出,图尔奇诺夫脸上的冷笑消失了,刚才哈哈大笑的上士和战士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屋子里除了我说话的声音,只能听见几人粗重的呼吸声。我加快了语速,免得待会儿又被他们打断:“我担任集团军参谋长职务后,曾经和弗拉索夫一起参与了莫斯科城下的大反攻。也许就是在那时,他认可了我的能力,所以在他调任第2突击集团军司令员后,才会向斯大林同志提出申请,将我从费久宁斯基将军的第54集团军调到他的部队。到了第2突击集团军后,我没有留在司令部工作,而是到安丘费耶夫上校的师里,担任了步兵营长的职务,从那以后,才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我都没见过弗拉索夫,也没打过电话,我对他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
说到这里,我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为了避免言多必失的情况出现,我主动地停了下来。图尔奇诺夫见我不说了,诧异地问:“为什么不说了?”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虽然我很早以前就是弗拉索夫的部下,但我绝对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弗拉索夫份子。”
听完我的话,图尔奇诺夫低头想了一下,然后冲站在我身后的战士一挥手,吩咐他们说:“你们两个将奥夏宁娜少校带下去。”
“中尉同志,”推过我的那名战士上去一步,低声下气地向他请示道:“我们应该把她关到什么地方?”
图尔奇诺夫看了看我,回答说:“把她和第378师抓来的那些人关在一起。”
“是!”战士答应一声,转身就要推着我往外走。
“等一等,”图尔奇诺夫叫住他, 吩咐他说:“把她的绳子解开。”
当绳子解开后,我揉着被勒得红红的手腕,冲图尔奇诺夫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然后便跟在两名战士走出了这间审讯室。
两名战士押着我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门口,对守住门口的哨兵说:“我说,我们是奉特勤科科长的命令,要将这名少校关进这里,你快点把门打开。”
哨兵看了看我们,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了挂在门上的锁,推开房门,对我冷冷地说:“进去吧。”
我刚跨进房间,门就被哨兵带上,接着我听见了挂锁的声音。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很快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看清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有十几个人挤在一起蹲在地上。见到有人被关进来,他们都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当看清楚被关进来的是我,他们哗啦啦地全站了起来,向我涌了过来,还七嘴八舌关切地问:“师长同志,原来是您啊!您怎么也被他们关起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