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阻击战第五日,天色阴暗,雨丝不断。
辽东经略孙越陵的胸口很闷,不仅是因为众多将士反对他的一意孤行,之前和郑乎桓的互拼也让他负了不小的伤,这一切他都强撑着,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眼下在他的这个四哥戚辽面前,他才放松了下来,揉了揉紧闷的胸口,对着他说道:“袁崇焕当真不会派兵前来?”虽然戚辽早就跟他说过此事,但他仍是心存期望,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期盼所在,没有袁崇焕的帮助他们绝对吃不掉后金八旗主力。
戚辽轻轻一叹,道:“大人恐怕要另想办法了,袁崇焕应该是不会来了。”
听他这样说,孙越陵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宁远关宁军不动的话,他们继续守了下去就显得毫无意义,再次问戚辽道:“你认为我们现今该怎么办?”
戚辽不答反问道:“大人不是说要再守几日吗?”
孙越陵苦笑起来,道:“不瞒你说,我之所以要再守几日无非也就是这么两个原因。其一,这是一个消耗后金的大好机会,我们虽然打不动了,但满桂兵锋正旺,可以让他们与后金再拼上一拼,能多杀一些算一些;其二,这是皇太极继位以来的第一次军事行动,后金伤亡越惨重的话,越会消减他的威望,让他们内部矛盾加剧,如此对我们更有利。”
戚辽笑了,道:“看来这才是大人不肯同意赵率教、陆炳他们的撤兵意见的原因所在。”
“不错,我就是希望能多消耗掉后金一些兵力。”孙越陵叹道,“可这样的做法也是建立在不顾关宁军将士生死的前提下,我虽为经略,可又怎能拿将士们性命不当回事?以一镇将士之生死,换得大明边疆稳固,这话在他们面前可不太好说出口啊!”
戚辽沉声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锦州关宁军士气已衰,就算大人强行令他们对后金发起攻击,恐怕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不过既然大人不让他们撤兵,看来还是把筹码压在满桂身上,希望他能够有所作用,给后金造成一定打击。”
“还是四哥懂我啊!”孙越陵神情一振,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要是撤了,满桂那边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他们辛辛苦苦赶了过来就是为了看我们撤兵的吗?我要是撤了,就算满桂敢战,但他的部下难免不会有意见。所以我不能走,我只有死死钉在这里,满桂全军上下才会不畏惧后金,才会勇敢拼杀,唯有这样才能将这一仗的战果最大化。”
戚辽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人也许是太过心焦了。所谓病去如抽丝,对付后金,只能一步一步来。大人总想着一下子把后金掐死在松山,如今看来这根本就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孙越陵摇头苦笑,道:“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戚辽不置可否,淡淡道:“所以大人接下来是打算命满桂不惜一切代价攻击敌人?”
孙越陵紧紧看着戚辽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可知道,只要这一战能够让后金付出惨重代价,就算将来史书将我写成拿将士性命换取前程之辈,我也是毫不在意。”
戚辽毫无避讳迎上了他的目光,道:“大人终归太过着急了,这样做值得吗?”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孙越陵变得激愤起来,道,“你是了解我的,无论是从京师还到四川,还是从福建到江南,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匡扶大明,一偿心中的夙愿。但现在事态紧迫,朝廷上权柄更迭、江湖上人事蹉跎,我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来演绎完美了,我也未必有能力将所有事情做到面面俱到。就连这辽东经略的位子,也是承蒙各位同僚高看一眼才让我暂居此位,我既无财权又无兵权,只是一个空架子而已,没有挂冠而去已经很对得起天地良心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说是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
戚辽道:“大人过于自谦了,赵率教、满桂等军中骁将,哪个不愿为大人牵马坠蹬?”
孙越陵叹道:“那是他们忠君爱国,非是我有何能耐。”走了过去,一把捧着戚辽的双肩,道,“四哥,我有一件紧急事务托你办理,也只有你才能圆满完成,换做其他人根本就做不到。”
戚辽眉头一挑,道:“哦?是何事如此重要?”
孙越陵转身从案板上抽出一封书信,交到戚辽手中,道:“这是我让军中喇嘛写就的一封书信,希望你能潜至镶蓝旗军营外围,一箭将此信射入阿敏军营内。”
戚辽看了看手中书信,又抬头看着他的双眼,疑惑道:“交给阿敏?为何不是交给皇太极?”
孙越陵道:“交给皇太极就没什么意义了,这封信必须让阿敏亲手开启,这样才有效果。”
“如此好办,我只需要潜至镶蓝旗军营外围,将此信一箭射入其中,自然就会落到阿敏手中。”戚辽道。
“这就是为什么此项任务非四哥你莫属的原因所在。”孙越陵解释道,“我不仅要你将此信射入镶蓝旗营帐,还要你闹出点动静,让后金将士知道你来了。”
“为何?”
“因为只有闹出了动静,皇太极才会得知此事。否则阿敏一心瞒下此事的话,皇太极还真不一定能够得知。”
“好,这事交给我了。”戚辽爽快答应。
孙越陵笑道:“你就不问问这封信里面写的是些什么内容?”
戚辽笑道:“让我猜猜。这封信要让阿敏开启,又要让皇太极知道此事。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要离间他们,让皇太极误以为阿敏已经和我们取得联系,可能还达成了某些默契。所以这封信的内容应该是夸阿敏的,是不是?”
“不仅仅是夸他,我还在信中告诉他皇太极有杀他之心,让他小心提防。”孙越陵道。
“这……阿敏会信吗?”
孙越陵失笑道:“他信不信无所谓,能恶心到皇太极就够了,让他和皇太极的矛盾加剧。这个阿敏早在他们攻打朝鲜的时候就有自立之心,如今松山几仗下来又没见镶蓝旗一兵一卒,可见阿敏已不服皇太极调度,皇太极平日里也许能忍,但在这个非常关头,也许会头脑发热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也说不定。”
戚辽点头道:“大人这一招不赖,皇太极和阿敏的矛盾早就炽热化,给他们火上添点油倒也不错。”
孙越陵道:“凡事能让后金不爽的事情,有一件算一件,我从来不介意去做。只可惜时间有限,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
是夜,接连下了一日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散着清新的味道,一切血腥都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仿佛这场战事根本就不曾存在。星星、月亮也露出了脸庞,从天空中静静注视着这一片广袤狭长的辽左平原,哪里知道这里已经变成了大明与后金两国争锋鏖战的古战场。
孙越陵站在松山堡顶,远远眺望后金大营,身后站着的是赵率教、张之奇等将领。他早已通知了满桂明日一早对后金发动全面攻击,此刻正在等待执行任务的戚辽回来。
“大人,明日我们能守住吗?”赵率教心中十分忐忑,明日之战后金将会以雷霆之势横扫松山,他不明白经略大人为何仍要一意孤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岂是用兵之道。
孙越陵神情不动,淡淡道:“赵将军放心,明日一战我们一定能守得住,一切就仰仗满桂将军了。”
赵率教道:“只要满桂能拖住大部分敌人,我们应该还能坚持一天。”话虽这样说,但心中还是有点不放心,满桂就算再强,最多也只能牵制住敌人一到二个旗的兵力,敌人剩下的几个旗照样能够攻下松山。
孙越陵悠然笑道:“后金打仗喜欢照搬《三国演义》,据说这本书就是他们每人都必须认真研读的兵书,可惜这本书是我们大明人写的,他们岂能学到精髓。”
赵率教纳闷了,孙越陵这一句没来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又不好发问,却听得张之奇叫道:“快看,鞑子兵营乱了!”
赵率教随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远方后金大营火光杂乱,人影憧憧,声音嘈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金兵营的嘈杂混乱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们很快看下月下一匹骏马疾驰而来,正是之前出动执行任务的戚辽。
没多久,戚辽就来到了堡顶,对着孙越陵道:“大人,任务已经完成。”
孙越陵笑道:“戚大人果然骁勇,你这动静可闹得够大的,整座后金军营都被你震动了。”
却见戚辽摇头道:“哪里,我只是将书信射入了镶蓝旗军营,顺便还抢了一匹马而已。后金大营震动是因为他们的辅兵和奴隶乱了,纷纷开始逃跑,就算鞑子杀了一些人也难以有效约束。”
“是么?”孙越陵大喜,道,“辅兵逃跑,这说明鞑子粮尽了,开始褫夺辅兵口粮了。”
赵率教一掌拍在土壁上,恨恨道:“若是袁崇焕肯发兵前来,鞑子必定全军尽墨。”
孙越陵跟着叹了一声,道:“尽人事知天命,我等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