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星月无光。
一群劲装裹束、手执兵器的人突然从四面八方的暗影里冲了出来,将孙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人纷纷跃上围墙,朝着院落中杀去。
“砰”的一巨响,镶铜嵌铁的厚重木门被人重重踹开,林春威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来到了前堂的天井之中,却见庭院寂寂,花树投影,竟是一片静谧,半点声息也没有。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带着人马一直冲到后院,仍是没有发现一个人,好似整个孙府的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无奈之下,林春威回到中堂的院落中,对着负手立在庭中的那人道:“会主,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看来他们都逃走了。”
熊思飞冷哼一身,道:“算孙越陵知机的快,不然的话,今夜便要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谈判破裂后,熊思飞再不犹豫,立即召集了社中所有人手,打算在夜深之时发起突袭,将风华社在京师的势力连根拔起,可是想不到孙越陵竟然果断转移了,唯余一座空府在此,一个人也没有。
一旁的任刑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如今他已经正式被熊思飞调了过来,委其为花旗社左护法之职,替代了死在诏狱的李夜寻。
熊思飞恨恨道:“传令下去,哪怕将整个京师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孙越陵等人的下落,不可放过一个风华社的人!”
任刑、林春威点头应命。
待得任刑、林春威带人退出府外,庭院之中仅剩熊思飞一人时,他对着树影的暗处,似乎自言自语般道:“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须臾,从树木暗影之中闪出一个黑衣人,来到熊思飞身边,对他说道:“三十六道那些人藏得十分隐秘,至今还未发现他们的下落。”
熊思飞轻叹一声,道:“萧兄,你可是潜踪匿迹的高手,就连你也找不到三十六道在京师的密宅?”
这人正是俞咨皋派往京师的联络使萧叔禽,自从那日在三十六道总舵成功暗算袁天罡后,他便被熊思飞托付查找袁天罡等人匿身之所的任务,可是这些天来无论他如何暗中查探,仍是未能找到三十六道在京师的秘密巢穴。
此刻,听到熊思飞语带质疑,不禁淡淡说道:“虽然我没能查到三十六道的秘密巢穴,但是却发现另外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熊思飞追问。
萧叔禽道:“我发现朝中那些被罢黜的东林党如张鹏勇、薛文周等人经常会在一起串联相聚,且他们常常在深夜时分前往西城,行为十分轨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要知道,那个时候孙越陵还没有回到孙府,应该还在京师之内蛰伏,他们暗中去见的人,只怕便是他们的这个东林首脑孙越陵无疑!”
熊思飞眼睛一亮,道:“你说的很对,孙越陵没有回到这里之前,一直在暗中筹谋布置,那些东林党人所见之人必定是他。如此说来,孙越陵在京师的秘密巢穴一定是在西城了,你可知道具体位于何处?”
萧叔禽道:“当时我主要的精力还是用来查寻三十六道,所以没有对那些东林党的具体去处太过留意,不过应该是在西城的南面,楼牌北街到宣武门里街一带。”
熊思飞闻言皱起了眉头,道:“你所说的方位可是很大的一片范围,我们总不能带着人挨家挨户地进去搜查?如此一来不用孙越陵出手,官府衙门也容不得我们这样做!”
萧叔禽思忖片刻,道:“既然张鹏勇、薛文周之前曾暗中去和孙越陵见面,如今孙越陵撤离了孙府,那他们极有可能再次前去私会孙越陵,只要我紧紧盯着这些人,顺藤摸瓜,必定能够发现孙越陵藏身之所。”
熊思飞点了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如果发现了风华社的密宅所在,一定要及时通知于我。”
萧叔禽道:“我知道,熊兄放心就是。”
熊思飞叹了一口气,眼睛仰躺漆黑夜空,缓缓道:“厂公和崔部堂因俞大帅之事忤逆了当今圣上,听奉圣夫人说此次入阁之事只怕变数很大,崔部堂未必便能跻身内阁之中。如果孙越陵等东林党再重返朝廷的话,那我们就真的无路可退了。”接着再叹一声道,“所以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在朝局落定之前,彻底将风华社扫平,杀死他们的首领孙越陵。你一定要找出他们的藏匿之所,这件事情就拜托给萧兄你了!”
萧叔禽点了点头,咬牙道:“若不是这个孙越陵暗中操纵,圣上岂会派出钦差赴闽调查我家大帅!他是大帅的死敌,要是他重掌朝权,大帅必定难以善终。所以说孙越陵不死,天下就不会太平。会主放心,我一定会找出他的下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熊思飞沉声说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
朝堂之上,变局陡生。
随着朝廷派出官员赴闽对俞咨皋通番案进行调查,天启皇帝对众多魏党臣子的态度也逐渐变得冷淡起来,不再像是以前那般听之任之。魏忠贤自知忤逆了圣上之意,在天启面前也变得唯唯诺诺起来,凡事不敢再自作主张。
在接下来的入阁之事中,本来魏忠贤早就将崔呈秀排在了第一位,位列其后的乃是施鳯来、张瑞图,可是天启大笔一挥,就将崔呈秀从名单之上抹去,并且再亲笔添注一人,便是那日在廷议上赞成黄立极之议的礼部尚书李国普,同时任命黄立极接替原来的冯铨次辅之位。至此,大明内阁共有五名阁臣,除了一直抱恙在家的首辅顾秉谦外,排名依次为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李国普。
魏忠贤知道天启如此定夺,分明就是借此惩戒于他,而且天启任命的次辅并非是他一向大力推荐的施鳯来,而是得到了东林拥护的黄立极,那么将来接替顾秉谦成为首辅之人也必定是他,如此一来的话自己在内阁中的影响力必将大大降低。
如今的内阁中,只有施鳯来和张瑞图是他的心腹,黄立极和李国普二人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其实却是阳奉阴违,根本就和他尿不到一个壶子里去。可他亦丝毫没有办法,他的一切权利都是来自于皇权,如今皇上因俞咨皋之事迁疚于他,他也只能默默忍受,以期来日重获信任。
朝局发展到这个地步,内阁之中近亲东林和亲近魏党的阁臣各占一半,所有官员都暗自揣测,接下来皇帝只怕要重新召回那些被罢黜的东林党了,朝中的局势势必又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九千岁魏公公权倾天下、一言九鼎的局面也许不复存在。
满朝文臣对东林重返朝堂之事深信不疑,次辅黄立极对此却殊不乐观,虽然目前东林在朝在野的呼声很高,但朝堂之上从来就是靠实力说话,并非清议时议可以左右。魏忠贤虽然暂时失了圣宠,但魏党在朝堂之上仍然拥有决定性的优势,如果这些魏党人拼死阻扰的话,东林的复起只会是天方夜谭。
所以,在今日内阁大堂召开的第一次阁臣值会上,黄立极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这么一个大难题。
果不其然,当他向其他几位阁臣说起这个提议之后,除了李国普表示赞成之外,施鳯来、张瑞图两人皆是大力反对,历数种种理由痛斥东林之恶,还将天启皇帝数年前拟定的驱逐东林的圣训拿出来说事。
李国普却秉持忠肠,一心为东林翻案,与他们两人辩驳得不可开交。
黄立极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施、张二人是魏忠贤安插在内阁的代言人,又岂会赞同东林复起的意见,于是扬声阻止了三人的争吵,从书案上拿起一本账簿,递与他们:“诸位且看过此本后再说不迟!”
施鳯来接过账簿一阵翻看,越是看到后面脸色越是难看,最后拿着账簿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见他如此神态,张瑞图、李国普二人从他手中接过账簿,观看之后无不是大吃一惊——这本账簿中记载的分明就是朝中的那些魏党成员从花旗社收取的诸般好处,时间地点详细在册,银款数目一目了然。
施鳯来惊讶地看向黄立极,道:“此本从何而来?”
黄立极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反问道:“施相,如果这本账簿被皇上看到,你猜他会怎么想?”施鳯来惊惧无言,如果天启真的看到这本账簿的话,必定会让有司彻查此事,值此东林风头大盛之际,朝中的魏党成员就算不被尽数下狱,大部分也要就此倒霉,口中却不甘示弱,讪讪道:“一本账簿,又无实据,能说明什么问题?”
张瑞图亦叫道:“这分明就是有人肆意诬陷,企图陷害朝中官员。”
李国普将账簿攥在手里扬了扬,怒喝道:“既如此,那就将此本奏以皇上阅示,看看究竟能不能说明问题!”
眼看着双方又要争吵起来,黄立极淡淡一笑,道:“施相、张相,实不相瞒,老夫其实打算将此本先呈献司礼监魏公公过目,并不打算直呈天子御览。”其实他心中清楚,光凭区区一本账簿要扳倒枝深叶茂的阉党根本就不可能,充其量能扫掉一些不足轻重的外围成员,但如果以此为条件与魏党协商的话,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施鳯来、张瑞图听他如此说,心中狐疑不定,难道黄立极对魏忠贤仍是有所顾忌么?可从他近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似乎不太可能,那么他这样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黄立极从书案上再次拿起一封文书,道:“这是老夫写就的召回东林旧臣的奏疏,亦是打算呈于魏公公阅示,要是二位没有意见的话,可在上面附属意见,与那本账簿一道呈以魏公公,未知二相意下如何?”
施鳯来明白过来,原来黄立极打算以这本账簿为筹码换取东林的复起,黄立极可以不追究账簿上记载的这些人,但同时也要让那些被罢黜的东林人回到朝廷中来。想到这,施鳯来不敢妄拿主意,沉声道:“此事重大攸关,我们须得征求司礼监的意思才好。”
黄立极等的的就是这句话,笑道:“好,那就有劳施相亲自前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