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十数日之内,在孙越陵的操控下,京师的大街小巷内都在传播着杨涟的血书,使其在诏狱之内所受的冤屈能够公诸于天下,且诏狱的黑暗残酷也被暴露在了阳光下,受到了京师士绅百姓的一致谴责。
经过他和黄立极的上下使力,朝野之间群情激荡,激议纷纷,矛头直指崔呈秀、许显纯,国子监的那些学生甚至还组团去二人家门口轮番骂仗,骂得两人连出去都不敢走正门。经此一来,崔呈秀无论在朝中的名望还是在民间的声望都一落千丈,彻底沦为被世人所鄙视的对象。
孙越陵此时反倒高调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孙府,并积极联络游走于京官权贵之间,颇有一番王者归来的气概。且他还收到福建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巡抚朱一冯得知自己的弹章如泥牛入海后,郁愤之下又上了一篇奏章,这篇奏章更是措辞激烈、言之凿凿,将俞咨皋骂了个体无完肤,痛数了他的诸般罪过。
就在孙越陵借势发力的时候,英国公张维贤也没有闲着,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孙越陵押来的妖帅李夜寻交付刑部,并入宫觐见皇上及皇后,向他们禀明缉拿此燎的前后经过。皇后遇刺是当年的悬案,如今擒得元凶,皇上、皇后自然大喜过望,急命刑部严加审理,务必要查个一清二楚,不放过一个作恶之人。
可此事终究还是惊动了魏忠贤,在魏忠贤的一番运作之下,李夜寻竟然被转到了诏狱内,由许显纯主审此番。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李夜寻揽下了一切罪过,且在诏狱内畏罪自杀,整个事情到此为止,根本没有揪出幕后的熊思飞及客印月。
但孙越陵并没有太过失望,因为他早就料到事情不会那么顺利,魏忠贤、客印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此事的真相大白天下,能借此除掉熊思飞手下一大臂助已经是很赚的事情,况且经此事后,英国公张维贤在朝中威望大炽,张之奇亦被调回禁军担任统帅,可说他的目的基本已经达成。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一心一意搞臭崔呈秀,让他彻底入阁无望。事到如今他能做的现在都已经做了,如今也只能看天启对此事究竟持何态度了,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除非天启真的是个昏庸无道的君主,否则不可能对此不重视。
孙越陵心中浪涛翻滚,暗自呐喊道:“黄阁老、张国公,剩下的一切就靠你们了!”
……
暗夜,金鱼胡同,崔呈秀府邸。
后院房中灯火通明,十数人团团落座,正在商议着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崔呈秀很是恼火,本来俞咨皋一事已经被他和厂公压了下去,可谁想到阁臣黄立极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跳了出来,怂恿天子追究他的两个心腹倪文焕和袁鲸的罪责,搞得两人一个告病,一个贬官;最为要紧的是,东林党魁孙越陵竟在此时高调出现,在他的煽动之下,朝中的那些官员就像墙头草一般,风往那边吹就往那边倒,如今眼看着倪文焕和袁鲸倒霉了,竟然聒噪纷纷,再次将俞咨皋一事推向了舆论高潮。
到了这个田地,此事终究还是压不住了,就在明日一早,皇上便要召集六部九卿公议此事,他也是奉了魏忠贤之令才召集众多同党前来商议应对之法,看如何能够在明日的廷辩之中为俞咨皋脱罪,甚或说为魏党赢得此仗。
如今这事已经不单单是他的事,也成了魏公公的事,因为魏公公的权威已经受到了质疑——魏公公早已定论之事,还从来没有如此反复过。
崔呈秀扫了一眼在座的诸人,沉声道:“大家都说说,现今我们该怎么办?”
吴淳夫第一个发话道:“崔兄,事情发展到今日地步,全因东林党魁孙越陵之故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孙越陵高调坐镇京师之事已经不是秘密,在他的串谋之下,朝中的那些东林余党纷纷蛊叫,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崔呈秀闷哼一声,咬牙道:“除了孙越陵之外,还有阁臣黄立极,不是他我等岂会陷入如此被动境地!”对他来说,孙越陵倒还罢了,毕竟朝野清议还不被他放在眼里,如果他崔呈秀会在乎那些闲言碎语的话,早就在这个朝廷上待不下去了;他对黄立极是真心痛恨,这个老家伙平日里在内阁装聋作哑,事事漠不关心,怎料竟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捅了他一刀,让他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
他可是魏忠贤提名要入阁拜相之人,现在就因为替俞咨皋辩护而沦为众矢之的,俞咨皋倒不倒台他本来还真是不太在意,可是如果俞咨皋倒台的话,他这个替俞咨皋出头的人难免要威望尽失,就算不被俞咨皋牵连,可要入阁拜相就难上加难了。
一想到这里,崔呈秀就心中添堵,黄立极的暴起发难分明就是蓄谋已久,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入阁,如今他在朝在野的名声都被孙越陵给搞臭了,如果不能够再次立威的话,恐怕往后不仅仅是他,就连魏公公的话也没人愿听了。
此刻,听到他说起幕后黑手乃是黄立极,刑部尚书薛真皱起了眉头,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黄阁老竟然在此时与那些东林党人同声共气!”
崔呈秀冷冷道:“只怕黄立极已经倒向了东林,沦为东林口舌。”
薛真讶道:“不会吧,黄阁老素来受魏公公器重,他没有理由偏帮东林啊?”
崔呈秀冷笑道:“人有时候为了更进一步,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薛真惊道:“你是说,黄阁老欲谋首辅尊位?”
崔呈秀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许显纯一拍大腿,叫道:“崔部堂说的对啊,我看这个黄立极十有八九是想谋这首辅之位,否则不可能突然跳出来与我们作对。”
吴淳夫却不屑道:“他行吗?如果不是魏公公可怜他,他又岂能入得了内阁?如今谁不知道魏公公全力推举入阁之人乃是崔兄崔部堂,欲以崔兄接替被罢黜的冯铨次辅之位,将来坐这首辅尊位的定是崔兄无疑,他黄立极拿什么与崔兄争?”
崔呈秀淡淡道:“可如若黄立极联合了东林党,明日又在廷议之中取得胜算的话,那么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薛真吃惊不小,道:“不会吧,黄立极怎敢违逆魏公公而去结交那些东林党?”
就连吴淳夫和许显纯等人亦是满脸震惊和疑惑,不太相信这个可能性。
崔呈秀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本来我也不太相信,可如今诸般事实摆在眼前,却由不得我不信。哼,俞咨皋一事本来已被本部堂压了下去,可黄立极却突然暴起发难,折了我两名心腹,且就在此时,孙越陵亦在朝野之间散播与我不利的流言,导致朝中百官纷纷转向,将矛头对准了我们。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
顿了一顿,恨恨道,“依我看来,黄立极和孙越陵两人早就勾结到了一起,就是要借俞咨皋之事对我不利。还有,从前番冯铨的举动来看,此人也十有八九倒向了东林,只不过是没有得逞罢了!”
此话一落,众人皆是沉默下来。从崔呈秀分析的情况,结合最近发生的种种来看,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吴淳夫闷哼一声,道:“黄立极这是嫌自己活得太舒服了么,难道他想步丁绍轼的后尘?”
许显纯亦道:“就是,胆敢背叛魏公公,与魏公公作对,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崔呈秀看向薛真,道:“薛大人,对此你怎么看?”
薛真沉思片刻,叹道:“事到如今,也只有看明日廷议结果如何了。不过依我来看,崔兄大可不必过虑,如今六部九卿多是我们的人,黄立极一个孤家寡人,能够翻出什么风浪来?还不是要随了我们的意见,遵从大家伙的意思。”
崔呈秀摇了摇头,道:“薛大人难道把当今圣上给忘了?”
“皇上?”薛真微微一惊,随即又道,“俞咨皋一事本来就是早下定论的事情,如果六部九卿达成共识的话,皇上岂会罔顾众多大臣的意思?再说了,就算皇上不快,不是还有魏公公吗?他老人家可是深得皇上宠信呐,皇上不相信我们,难道还不相信魏公公吗?所以说崔兄无须担心,明日廷议,必定让黄立极栽上一个跟头,让他知道与我们作对的后果!”
吴淳夫道:“薛大人所说甚是,黄立极明日定当自取其辱,再也没脸面呆在内阁,他若是够识相的话,就应当引咎告退,否则冯铨、丁绍轼就是他的下场。”
许显纯笑道:“不错不错,黄立极这是自寻死路,完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竟敢与崔部堂对着干。还有那个孙越陵,我看廷议过后,一并将他逮来算了,省得他在京师内上蹿下跳,成天对我们不利。”
崔呈秀冷笑道:“且让这厮再蹦跶几天,等到本部堂入阁之后,便要将东林这些蝗蝻蝇蚋之辈尽数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