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孙越陵处理完了半天的公务,累的脚酸腿胀。
自从东林党被贬黜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用功了,光是今日上午,便参与了衙门里的三个会议。其中有关于衙门内部约束纪律方面的,也有关于漳、泉等各分巡道汇报工作成效的,也有针对抓获的一些贼盗拟定处理结果的,不一而论。
刚站起来活动了一圈腰身,东方胜平走进来对他说道:“大人,许心素来了,正在衙门外面候着大人,说是要接大人前去赴会。”
孙越陵点了点头,道:“走,我们出去。”自从当上了按察司衙门的一把手,别的没有,就是应酬特别多,不是当地官员缙绅宴请,就是商贾权贵相邀,直把他累得够呛。
作为维护一方治安的大员,他也不是逢邀必至,而是有得选择。一些无关紧要又或是与案情相关的宴会则是能推则推,而一些重要的人和事,却是不得不去,不得不见。
比如这傲天门的门主傲福永,他就不能避而不见。
出了衙门,只见许心素已经候了那里,见他过来后,连忙趋前笑道:“大人,门主要小的来接大人,请大人登车。”说罢亲自为他掀开马车车帘。
孙越陵道:“许舵主劳心劳力,志气可嘉啊!”这个许心素,哪里有都他的身影,不仅和当地官府衙门的关系好,竟然还被傲天门倚为中坚,可谓是本事不小。
许心素赔笑道:“大人说笑了,小的哪里比得上大人您,日理万机,忠心体国。”
孙越陵淡淡一笑,登上马车。
马车开出,朝着城东方向的东大街而去。
傲天门总舵就坐落在东大街,毗邻着海景门,出了东门便可直达连江、闵安,也是福州城中的交通要冲所在。
来到了傲天门总舵门外台阶下,傲天门门主傲福永早就是等候多时,见他们到来,连忙迎了上来,口中喊着大人,躬身见礼。
孙越陵一见之下,只见这个傲福永身材单薄,脸颊苍白,果然是一副羸弱体质。傲福永的身后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高瘦,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褶皱,发髻如雪,正是以前在南京城中见过的傲天行;另外一人是个管家模样,穿着黑色袍子,看上去颇为沉稳。
傲天行和管家都对着他拱手施礼,孙越陵拱手回礼,对着傲天行笑道:“傲先生,许久未见,你还记得我么?”
傲天行勉强笑了笑,道:“自然记得,当年南京匆匆一唔之后,亡妻提到过你很多次。”
孙越陵心中一愣,脸上不由露出疑惑的神色来。亡妻,是谁,莫非便是当年的绾姐?
傲天行见他神色,补充道:“亡妻正是当年南京城中大人所见过的绾儿。”
孙越陵明白过来,心中震动,叹道:“绾姐,她……竟然过世了?”
傲天行脸上露出悲伤神情,道:“是的,她一直有心病,前年因为熬不过,终于去了……”
此话一落,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重。孙越陵也仔细看了看傲天行,只见当年那个神态飞扬的豪迈书生已经变得无比憔悴,显然因为爱妻之死,至今未能释怀。
许心素见气氛有点不对,连忙笑道:“孙大人莅临傲天门,乃是我们傲天门十分荣幸的事情,何必尽说些扫兴的话。今日,我们可要好好敬一敬孙大人,不醉无归。”
他如此一说,傲福永也笑了起来,道:“就是就是,想不到孙大人与三叔早就是故交,今日大人屈尊赏脸,三叔一定要好好陪陪孙大人。”
傲天行笑道:“那是自然。”
言谈之中,众人进入了傲天门内院。
在中进的客厅之内坐落之后,各式精品菜肴如流水一般端了上来,在一片融合的气氛之中,宾主分别敬酒,场面愈加热闹。
傲福永见时机成熟,对着孙越陵说道:“大人,我们傲天门一向在沿海一带做买卖,生意范围远达海外各国。可近些年来,西洋荷兰的红毛番、依附日本的海盗团伙纷纷来到福建沿海,大肆劫掠,祸乱乡镇,大人一定要为我等做主啊!倘若大人有所差遣,我们傲天门虽然不才,但也愿意倾力相助。”
傲天门是天下四大商族之一,当年威名振于天下。可传至了他这代,由于自己从小染病,身子虚弱,又不能习武,所以傲天门每况愈下。此种境况,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虽然不谙武技,但他的心志却很高,重振傲天门声威是他的毕生理想,他不愿意看到当年煌煌不可一世的傲天门从此在他手中堕落。
于是乎,虽然是交浅情薄,傲福永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心里话对着孙越陵全盘托出。
孙越陵淡淡笑道:“门主放心,此番本官来到福建,其中的一个目的就是剿平这些祸乱海疆的海盗。”
话语一落,许心素附和道:“门主说的是,这些夷人、海盗们眼中还有没有我们大明官府,还有没有我们大明水师,竟然不知死活,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乱海疆,真是岂有此理!”话头一转,又道,“真是多亏了孙大人,才拿住了二十八寇中的几个头目,哼,在下相信,只要有孙大人在福建一天,这些个什么二十八海寇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岂料,傲天行闻言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对着许心素说道:“二十八寇?倘若不是你许心素去招惹他们,他们会屡次攻击我们的商船吗?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颜思齐一伙之所有有二十八寇的坏名声,都是你拜你所赐!”
许心素闻言脸色一变,对着傲天行道:“傲护法,你这是什么话?本舵主所作所为,有哪一点不是为了傲天门的利益出发,难道颜思齐一伙要截断我们的营生,杀死我们的兄弟,我们就不管顾问,任其而为吗?”
傲天行显然也不是一个怂人,闻言怒道:“许心素,你不要以为你船多人广,就可以不听从总舵的调度。我屡次让你不要去招惹颜思齐等人,可你非要与他们为敌,结果怎么样?我们的船队损失惨重,更是死了许多兄弟,这一切全是因你而起!如果不是你对颜思齐逼迫太甚的话,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与官府为敌!”
许心素忍不可忍,猛地站了起来,对着傲天行喝道:“颜思齐是什么人,他不过是一个贼盗而已,我不过是按照朝廷的部署,配合俞大帅对其征剿,这难道有错吗?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些海盗祸乱百姓而没有作为吗?”转向孙越陵,道,“孙大人,您给评评理,看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傲天行见许心素站了起来,丝毫不示弱,也站了起来,冲着他道:“你是真心剿灭海盗吗?我看你分明就是打着剿寇的幌子,企图将整个沿海一带的贸易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哼,你说颜思齐是海盗,可你许心素的出身有能好到哪里去?你忘了你当初不也是一个混迹在各处岛屿的流民吗?打家劫舍,掠夺海货的事情,哪样你干的比颜思齐少?颜思齐在闽海一带素来有着良好的声誉和信用,你这是心胸狭窄,妒忌他人,逼人为寇!”
傲福永见他们竟然当着孙越陵的面吵了起来,连忙劝道:“别说了,别吵了,都少说两句行不行?你们还是先听听孙大人的意见吧?”
孙越陵见到这种情形,心中暗暗吃惊。如此看来,傲天行和许心素的矛盾已经达到了炽热化,显然都是互相容不得对方,否则不会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直接吵了起来。从傲天行的话中得知,他是不赞成对颜思齐一伙赶尽杀绝的,而许心素则相反,恨不得将颜思齐一伙千刀万剐。
不管许心素是真心剿寇也好,还是私心垄断贸易也罢,他站在按察司衙门的立场,自然是不能容许海盗祸乱沿海的,当下正色说道:“本官身为按察司副使,自然不能容忍海盗劫掠乡镇,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剿寇一事,乃是势在必行。”
许心素听到这话,满脸得色,冲着傲天行道:“你听到了吧,孙大人已经发话了,不可能放过那些为祸百姓的海盗团伙!”
傲天行压下心中的一口气,转向孙越陵道:“孙大人,你这是有所不知啊,那颜思齐根本就不是为祸沿海的盗贼,而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磊落之人……”
“傲天行!”许心素怒叫了起来,打算他道,“你竟然帮着海盗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孙大人?我看你分明就是勾结海盗,图谋不轨!”
孙越陵一抬手,阻止许心素喝叫,道:“让他把话说完!”
傲天行深吸一口气,对着孙越陵道:“大人,实不相瞒,在下十数年前就曾认得这个颜思齐,虽然交情不深,但从其一向所作所为推断,此人不是一个卑鄙狡猾之徒,而是一个豪迈磊落的性情中人。”顿了顿,又道,“在福建呆过多年的人都应该知道,那颜思齐什么时候做过劫掠商船的勾当,又什么时候做过为祸乡镇的事情?”
环顾在场众人,坚决说道:“不仅没有做过,颜思齐反而在福建屡次大旱、灾荒之年,捐出家私,救济灾民,如此行为,会是一个为祸乡镇的不齿之徒吗?”
他如此一说,连带傲家总管在内的许多人都频频点头,显然是对他的话深以为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