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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黯然离京

    他本以为此番主动申请调离京师,朝廷必定会给他一个不讨好的差使,不是发配到穷山恶水的边陲之地,就是战祸连连的凶恶之乡,岂料朝廷居然让他调任福建省。

    据他所知,福建虽然也是离京万里,山高水远,但随着这些年以来的海防开放,福建沿海一带的民生已经逐步发展起来,更是籍着地利之便,打造出泉州、漳浦等几个大海港,全力经营海上丝绸之路,与日本、吕宋、暹罗等国贸易频繁,使得整个沿海一带一些城市十分繁华,热闹处实不亚于内陆城邑。

    正因为如此,东南沿海才惹来了各国势力垂涎,纷纷角逐于此东南一隅,使得福建沿海一带的情况十分复杂,大明朝廷纵然是耗费了无数心血也难以全然掌控。

    但此时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刻,很快,他就看到所有骡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在韩弱水和东方胜平二人的指挥之下,朝着崇文门方向缓缓驶去。

    孙越陵正要打马而去,却见街巷中转出一人,朝着他走了过来,青衣小帽,正是内监刘青。

    孙越陵耸然一惊,刘青在此,莫不是公主就在附近?这几日忙于离京事宜,倒是把公主的嘱托给忘记了——也许是他心中对向天子提亲一事感到为难,所以在潜意识里一直刻意回避此事,此刻见到刘青,顿时心中七上八下,感到十分为难。

    果不其然,刘青对他笑道:“孙大人,恭喜你荣调福建,小的特来相送。”

    孙越陵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刘公公不必客气。”语调一转,道,“公公此来,莫非又是受人所托?”

    刘青道:“大人果然心思通达,小的佩服之至。”一指身后深巷,道,“不瞒大人,公主此刻就在巷中等候。”

    怕什么来什么,孙越陵苦笑一声,道:“有劳刘公公。”说罢,朝着巷中走去。

    来到巷中,走出十数步,只见雪粉纷纷之下,朱徽妍手持一把油纸伞,正幽幽立在巷中青石路上,神情怡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渐渐走近的自己。

    “公主……”孙越陵心中愧疚,觉得他喊出的话都浑然无力。

    朱徽妍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双目一瞬不瞬。

    孙越陵愈发感到不安,道:“公主,我……要走了……”

    半晌后,朱徽妍才从樱唇中吐出了一句话,道:“孙越陵,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孙越陵闻言心中更不好受,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一直敷衍你……”

    朱徽妍眼中泪花涌动,悲声道:“难道你就这样看着我被魏忠贤迫害?”

    孙越陵紧咬双颌,痛苦道:“魏阉势大,东林党已经彻底败落,我不得不避离京师,我……我也是没有任何办法……”

    两行清泪从朱徽妍眼中趟落,她也不擦拭,只是说道:“所以你就对我不管不问,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

    孙越陵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公主,您还是另找贤良托付终身吧,孙越陵无德无能,不敢高攀!”

    “你……”朱徽妍终于忍受不住,失声啜泣起来。

    看着哀婉欲绝的她,孙越陵心中酸楚,走了过去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劝道:“公主,您是皇室宗亲,我只是一介娟狂书生,何苦为我如此……”

    朱徽妍饮泣良久,伏在他肩头幽幽说道:“香山别院,美梦易醒。看来,我确实是做了一个朝夕易醒的春秋大梦……”

    孙越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抚慰着她的肩背。

    天地岑寂,深巷寂寂,唯有漫天雪粉簌簌而落。

    良久之后,朱徽妍直起身来,脱出他的怀抱,双目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问你,你有没有爱过我?”

    孙越陵低头看着她的一双柔目,心中翻涌,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朱徽妍见他不答,自我解嘲般苦笑一声,道:“看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孙越陵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双目坚决无比,道,“公主,我……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你!”

    “真的?”朱徽妍听到这句话后似乎很高兴,竟然破涕为笑,一双媚目斜睨着她,柔态万千。

    “千真万确,如有半句虚言,必死于万刀之下!”孙越陵斩钉截铁说道。

    朱徽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不用赌咒发誓。”旋即又笑道,“看来我们二人终究是有缘无份呐!”

    孙越陵道:“公主必定会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胜我百倍不止,我……”

    话未说完,朱徽妍忽然将身子凑上前来,双手搂过他的颈脖,一双柔唇已经贴上他的嘴唇,将他接下来的话给封住。

    孙越陵难以自禁,忍不住对着她的双唇痛吻起来,热烈回应。

    雪意萧萧,寒风切切,但巷中却热情如火,炽热的感情穿透了翻飞的雪花,直抵九霄重外。

    良久过后,唇分。

    朱徽妍双颊似火,喘息道:“你滚吧……本殿从此以后将会忘记你这个人……你再也不值得本殿挂怀了……”

    孙越陵双目射出浓烈的感情,道:“公主,您多保重!”

    “还不走!”朱徽妍闭着眼叫道,不再看他。

    孙越陵一咬牙,道:“多谢公主!”转身就走,不敢片刻停留。

    朱徽妍终于肯原谅他,让他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虽然他对公主也不乏情义,但终究情势逼人,现实沉重,容不得他半点违逆,只能服从于命运的安排。

    待他走出深巷,转入长街,朱徽妍才收回一直眺望的目光,幽幽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来到大街之上,孙越陵看到先前起行的骡车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解下拴在一旁的马缰,翻身上马。此时,东方胜平亦策马来到他身旁,说道:“大人,所有货物都已经搬运完毕,我们该离开了。”

    孙越陵点头道:“好,我们去见首辅。”

    说罢,两人打马朝着南面而去。

    这一次离京,由于赴任之地是福建,孙越陵于是亲赴叶向高府邸,表明要和他一起赴闽的意图。叶向高欣然同意与他一道离京,所以此番离京的队伍十分庞大,由两个府宅的人马组成。

    按照原先的布置,他们这两拨人马将会从崇文门出城,然后在通惠河渡口汇合,共同搭船南下,抵达扬州后再走海路去福州。叶向高的老家福清就在福州边上,离福州不远,所以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一路同行。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就追赶上了起行的队伍,一同来到了通惠河渡口。运河岸边早就停泊了三艘中型客货船,这将是他们起行的船只,其中属于叶向高的只有一艘,另外二艘是孙府所雇。

    来到岸边,只见叶向高早就在岸旁停车相侯,孙越陵连忙迎了上去,躬身见礼。叶向高对着他笑道:“孙副使好大的家当,连老朽都自愧不如啊!”

    孙越陵一阵郝然,道:“让阁老见笑了,这都是以前东堂的一些兄弟,还有恩师留下来的一些物产,晚生只不过是蒙受师恩而已!”叶向高说的没错,他孙府的物资比起叶府也是不遑多让,人数更是多了数倍,所以才需要两艘大船才能全部装下。

    叶向高叹息一声,道:“可惜三石不知所踪,不然大家一道离京,也算是一件苦中有乐的快事!”

    孙越陵亦道:“阁老说的是,我师傅他老人家宁愿云游四海,也不想留在京师苟活,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很快,雇来的那些挑夫已经将所有的大箱、货柜等什物都搬上了两艘大船,所有人也依照先前的部署各自上船。

    孙越陵和叶向高等人不再流连,登上客船。

    孙越陵陪着叶向高上船之后,大船起锚,朝着南方顺风而去。叶向高凭栏而立,望着矗立在远方的北京城墙,似乎无比感怀。

    孙越陵看着渐渐隐没在视线中的北京城,叹息一声,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叶向高闻言转过脸来对他说道:“何必感叹,路途漫长,孙副使陪老夫下一局棋如何?”

    没想到叶向高还有这个嗜好,孙越陵谦逊道:“在下棋艺粗浅,岂敢在阁老面前卖弄?”

    叶向高哈哈大笑,道:“无妨无妨,试过了才知道!”

    孙越陵无奈,只得陪着叶向高来到舱厅,坐下来和他对弈。

    前世中作为一个围棋爱好者,他对棋弈之道也是颇有研究,只是不知道古代的围棋,比起现代来有何差别,会否在叶向高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决定奉陪到底。

    ……

    三艘客货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朝着江南驶去。京杭运河是大明朝廷的漕河,户部从江南征收的粮食便由运河输往北京,南方盛产的瓷器、布匹、茶叶等物也经由此河运送,北方的棉花、松木、皮货等也随着运河南下,使得运河从为横跨明朝版图的重要水路要道,沿途城镇更是繁华无比,十分兴旺。

    正因为如此,大明朝廷在各个水路关口都设置了关卡收取商税以充实国库,不夸张的说,运河就是整个大明朝廷的经济命脉,既是漕河,又是商河,只要运河能够保持畅通,朝廷没有诸多盘剥贪纳,商贩们没有偷税漏税的话,南来北往的贸易往来将足够支撑起大明赋税收入的半边天。

    由于运河中往来的船只太多,所以孙越陵和叶向高的三艘客货船不能行进的太快,从北运河到南运河便耗费了三日的功夫。

    这几日来,孙越陵无事便和叶向高切磋棋艺,他本以为如他这般的后世中人,自然可以和叶向高杀个旗鼓相当,岂料,叶向高的棋艺之高明让他大为吃惊,简直就是国手的水平。每次对弈,他都要输上个好几十子,这恐怕还是叶向高给足了他面子,没有让他败的太惨,否则的话,他恐怕不知道要输成什么样子。

    “阁老棋艺高明,晚生自愧不如!”孙越陵只能俯首认输,一点脾气也没有。

    叶向高呵呵笑道:“棋弈之道乃是小道,视天下如棋枰,为国奔走效力方是大道。孙副使当心存大道,以天下苍生为念,方不负生平所学。”

    叶向高苦心劝谕,对他如此看重,让他心中感到振奋,由东林大败以来的颓气一扫而空,道:“阁老放心,晚生一定秉承阁老之志,不忘东林之初衷,为我大明忠勇效命。”

    听他提及东林,叶向高慰叹一声,道:“当年泾阳为东林奔走之初,尽是忠心辅国之良策,奈何事多嬗变,今日之东林,已非昔日之东林,在朝廷争斗中败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孙越陵万不料一离京师,叶向高的想法竟然转变的如此之快,变得如此通达旷然,不再斤斤计较于党争之失,道:“阁老胸襟之开阔,令晚生钦佩!”

    叶向高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你不要以为老朽能够悉数放下,在朝言官,在野言民,老朽也是离开了这争斗不休的朝廷后,才突然醒悟了过来。”叹息一声,续道,“天下间的一切变化的太快了,我等东林人还用老一套的方法来治理国家,跟不上世风,不知道妥协,更不懂得变通,焉能不败?”

    孙越陵顿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见叶向高对着他郑重说道:“越陵,你要记住了,倘若有朝一日你能否重返庙堂的话,一定不能再按照以往的方法来治理朝政,一定要契合时局,顺势而为,再不可独断专行,罔顾天下苍生。”

    孙越陵点了点头,道:“阁老教诲,晚生谨记不忘。”

    船只继续南下,没几日便驶过山东境内,来到淮安府。淮安属于江苏地界,是运河边上的一座大城,属于运河中的里运河河段,工商业十分发达,淮安码头上一片热闹喧嚣场面,食肆、店铺林立,南来北往的客商更是络绎不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