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钓鱼执法”的计策,终于在孙越陵的一时心软之下,宣告失败。
这次刑场之变,朝廷方面被炸死了包括刑部司狱,顺天府推官、检校在内的数名官员,戚辽和张之奇都是身负重伤,还死伤了不少禁卫和差役。
至于闻香会,在京师内剩余的残党基本都参与了此次劫法场,已经死伤殆尽,就连当日偷袭厉若冰的刘子孝也死在孙越陵手中,只剩下了几人成功逃走。
要不是张之奇率领的禁卫好手们被另外一股势力缠住,恐怕徐鸿儒早就被拿下。
遗憾的是,没能查清这伙突然冒出的人究竟属于哪一方势力,居然被他们成功撤退。这也难怪,这伙人本来就不打算和禁卫们厮杀拼斗,只是虚张声势,拖住他们,一旦情形不利,立刻就有序撤退,瞬间走的一个不剩。
这伙人中,虽然也被杀死了几个,但是从后来揭开他们脸上蒙着的面罩看,发现这几人根本就不是京师的人,从来就没有在京师出现过,没人认识他们,也不知道究竟何方人物。
这成了此次刑场之变中的最大迷局。
虽然闻香会在京师的残余势力已经全部覆灭,但是这次布局,就是为了拿住妖首徐鸿儒,徐鸿儒成功逃走,立时便引发朝野震动,数名御史、言官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之下开始上奏弹劾孙越陵,历数他的罪状。
这些都是其次,更为重要的是禁军统领张之奇亲自面圣,弹劾他临阵退缩,放纵妖人,实为妖人同党。
这可是非同小可的罪状。
虽然有内阁首辅和东林党人的百般维护,但此事终究惹得天子大为光火,颁下旨意,将孙越陵关押诏狱,查明原委,再肆定夺。
当孙越陵被北镇抚司的锦衣校尉们押着前往诏狱之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天启皇帝当日就曾对他说过,如果他不能拿下徐鸿儒,完成差事,便会将他下狱治罪,如此看来,朱由校果然是个言出必行、说话算话的人。
但他毕竟替皇帝挨了一掌,天启这次也给他留了面子,并没有彻底剥夺他的功名,只是将他例行关押审问而已。毕竟,朝廷中也有不少人为他说话,更有无数东林君子上书禀言,说他根本就不可能会放走徐鸿儒,一定是张之奇伤重之下看错了。
御史黄尊素更是写了一本洋洋洒洒上万字的奏折为他辩护沉冤,在这本奏折当中,不仅将他的所有过错都开脱表正,更是痛斥了禁军统领张之奇,骂他伤重致幻、心胸狭窄、妒忌贤人、挟私报复,更说明孙越陵虽未能拿住妖首,起码也杀死了闻香会的四大会首中的刘子孝,不仅无过,更是有功,当褒奖赏赐。
朝廷之上,各方言辞不一,互相辩驳,争的面红耳赤。
天启终于忍无可忍,为了平息众口,便将孙越陵下狱究责,厘清对错,再做议处。
孙越陵心中知道,当时看见他放走徐鸿儒的,只有张之奇一个人,其他所有人都一心厮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短暂细微的变化。
所以,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敌不过徐鸿儒和那个蒙面“高手”,从而让他们逃走,估计这场“牢狱之灾”,也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灾难后果,充其量就是到诏狱住上个十天半月,就当是闭门静修了。
诏狱刑堂之上,受了朝廷勋贵暗中委托的许显纯坐在刑案之后,对着他戟指喝道:“孙越陵还不跪下听审,据实交代私通妖人罪行?”两旁的锦衣校尉也都对他怒目而视,神情严厉。
孙越陵两眼一翻,怪声道:“许大人说我私通妖人,可有证据证实?”他心中有底,根本就是不怕,背后又有东林党人支撑,所以敢明目张胆咆哮公堂。
许显纯气极,喝道:“禁军统领张之奇亲眼所见,你当日和一名妖人叙话,说什么‘是你’、‘想不到你对他还是如此维护’之类,分明就是与妖人相识,结交妖人,所以才放走徐鸿儒。”
孙越陵冷笑道:“这都是张之奇伤重之下的幻视幻听,我和那名妖人过了几招,那人武功高强,徐鸿儒又窥伺一旁,我被他们二人打败,再也正常不过。”
“胡说八道!”许显纯紧接着说道,“据张统领所说,他和徐鸿儒拼斗数十绩,两人都是身负重伤,徐鸿儒又怎么可能会窥伺一旁?再说了,以你的武艺,怎么可能会打不过那个蒙面高手,闻香会四大会首都死了,哪来这么多武艺高强之人?”
“谢许大人对在下的一番夸奖!”孙越陵笑了起来,道,“张统领说他和徐鸿儒拼斗,两人都身负重伤,这话可是太往自己脸上抹金了。我所看到的是,张之奇的致命一剑被丁梦瑶给挡住了,然后他被徐鸿儒打得伤重吐血,倒地不起。徐鸿儒虽然受伤,但是根本就没那么严重,所以,在他和那名蒙面妖人联手之下,我又岂能是对手,只能招架而已。”
顿了顿,又道,“还好徐鸿儒和那名妖人不敢久战,一心只想逃走,不然恐怕我也要死在当场。”
既然没有人证在场,他这一番话,想怎么编就怎么编,更何况,他这话里面也假中有真,只是后面部分虚构了一下,所以,不担心会被许显纯戳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道理,他此刻终于明白。
许显纯眉头皱了起来,感到此时审次确实棘手。
如今,张之奇和孙越陵各执一词,所说不同。
但是,事发当场,根本就没有他人看见,也不能判定究竟是谁说的才是真的。虽然有朝中勋贵暗示他借此机会将孙越陵“治罪”,但是,天启皇帝并没有剥夺他的功名,朝中更是有无数臣工为他鸣冤,兹事体大,更是不能轻易对他用刑,所以,许显纯感到十分头大。
他一向很喜欢简单明了、干干脆脆地“把事给做了”,如今这事如此复杂,明显不是他能够应付得了的。
就在此时,后堂中突然转出一人,来到案前,对着许显纯耳语一番,然后又转入了后堂。
许显纯将惊虎胆重重一拍,喝道:“将孙越陵押下去,此事容后再审。”
孙越陵一阵惊讶,不知道许显纯究竟想要搞什么名堂。
……
孙越陵坐牢了,还是大明朝最为出名的监狱——诏狱。
诏狱之所以被称为诏狱,不仅仅因为它是大明朝关押高级官吏、朝廷要员的大牢,更是因为它是天子钦定的监狱,没有天子的亲自点头许可,其他一般的人,就是想被关进这里,也是全然没有机会。
天子下诏,才能入狱。
——这就是诏狱。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天启默许,比如宦官矫诏,等等等等。
孙越陵虽然入狱,但是并没有关入最深幽的阴暗之所。
他所在的牢房,很宽敞、很干净、很整洁,床上铺有丝织描金的锦被,黄梨木桌上放着上好的西湖龙井,就连隔着大窗射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是温暖和熙,十分舒适。
这哪里是坐牢,分明就是来休假。
孙越陵知道,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全拜首辅叶向高所赐。
叶向高已经知会了北镇抚司掌司事刘乔,在刘乔的“关照”之下,他享受到了前世中“秦城监狱”般的待遇,更何况,他的好兄弟戚辽,更是多次替他“打招呼”,向那些诏狱牢头、狱卒们交代了对他一定要好好照顾。
所以,他此番坐牢,比上一次汪文言坐牢还坐的爽,坐的够劲,简直就是“公费疗养”。
只是,他的自由也十分有限,不能够出去走动,只能在这方圆几丈的范围内活动。
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这数十天里,许显纯再也没有来提审他,不知在搞什么阴谋诡计,而他也乐得清闲,每日好酒好肉,没事还可以和那些狱卒、牢头马夫们胡侃闲扯,日子倒也过的不闷。
但是让他最为烦恼的就是,在他的牢房隔壁,关着一个封疆大吏,这个人每日吃喝拉撒完毕,总是喜欢指天骂地、说东道西,不是指责朝廷要员,就是呵斥边关将领,吵得他十分头痛。
但他又丝毫没有办法,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他在宁远城中见过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熊蛮子。
熊廷弼丢失广宁之后,下令十万军民退守山海关,本以为自己无事,还兴冲冲地跑回京师,并四处交游与亲人同聚。但是,朝廷追究责任,并没有放过他,最终将他与王化贞一同下狱论罪,付有司审理之后,两人都被定为死刑。
熊廷弼怒了,他以为广宁之败,责任全在王化贞,如果不是王化贞轻敌冒进,百般掣肘,破坏了他的“三方并进之策”,广宁之局何至于此。所以他以为朝廷查明真相,定会将王化贞下狱治罪,还他一个清白公正。
岂料,朝中诸人,竟然尽相上书弹劾,指责他与抚不合,退避不战,不顾大局,放弃辽西千里国土。
熊廷弼本就是性情中人,此刻下狱之后被判为死刑,更是十分光火,满腹牢骚,整日骂骂咧咧,不可名状。
幸好他是楚党中人,朝中毕竟有人为他辩护,且熊廷弼虽然性情桀骜自负,但朝中的东林党其实也有不少人欣赏他的性格和作风,比如杨涟和左光斗,就曾上书为他伸冤,所以,他的一条命暂时保了下来,也如孙越陵般,被关在了这诏狱中上等的牢房之内。
“我说熊大人,您能否安静片刻,让在下睡上一个安稳觉啊!”这一晚,孙越陵终于无法忍受,隔着牢门对着隔壁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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