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陵并没有走,而是跟着他们二人来到后堂的房间内。这是一座普通的中式风格房间,但孙越陵一进入这间房,立时便被惊住。
因为,他看到了很多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不常见的一些东西。
只见屋中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坤舆万国全图》,虽然是以明朝为正中心,但却勾勒出了四大洲、五大洋的雏形,更有各国各地的风俗、动物注明其上。
这可是当时的世界地图啊。
孙越陵心中震惊不已,房中的其他摆设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有千里镜、自鸣钟、天地仪等等诸多后世常见的东西,在书桌案上,他更是发现了几本新刻印的书籍,上面竖写着《几何原理》、《泰西水法》书名。
孙越陵虎躯一震,恍然之间已是明白了眼前这个灰袍老者的身份,方才厉烈梅喊他为徐伯伯,那么,此人必是徐光启无疑。
孙越陵转向那名老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而不颤抖,说道:“老先生可是徐光启大人?”
老者讶然地望向他,说道:“老夫正是徐光启,你又是何人?”
孙越陵听得他果然是徐光启,连忙俯身行大礼参拜,说道:“在下是国子监学正、关心堂东堂主孙越陵,见过徐大人。”
徐光启的大名在他后世中可是如雷贯耳,可谓是当今世上,更或是中国放眼看世界第一人,比清朝的林则徐早了二百多年。
徐光启是亲近东林党的,他与来中国传教的耶稣会利玛窦神甫交情深厚,二人共同翻译了具有数学基础的《几何原理》一书,更是帮助熊三拔翻译了《泰西水法》这本介绍西洋水利机械和工程做法的书籍,可谓是开明朝实用物学之先驱。
孙越陵对于明朝的历史所知甚少,但对于徐光启确是闻名久矣,这是一个不拘泥于党争政斗的实干派,早年的他就引进了甘薯种子在北方种植,并且还大获成功,让天津、山东等地的农民免难于灾荒之年。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徐光启是明朝第一个认识到数学原理可以广泛应用的人,他在给皇帝奏疏中,具体提出了“度数旁通十事”,对天文历法、水利工程、机械制造、会计理财、舆地测量、医药等诸多学科提出了建言,认为每门学科都应设置相应的机构来进行研究。
可惜的是,当时的皇帝和明朝上下并没有认识这种分门别类进行科研的重要性,而是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内斗和外争之上,导致了徐光启的计划流产。这个计划如果可以施行的话,无异于在明朝就建立起了国家层面的“中国科学院”,将对整个明朝的科学文化和历史进程产生不可估量的促进意义。
此时徐光启见到孙越陵行此大礼,不仅十分惊讶,连忙扶住他,说道:“原来是孙学正,老朽已是去职之身,无须多礼。”
他此时由于诸多原因,已经辞去官身,并非朝堂中人,虽然也是听过孙越陵的名字,但不是十分熟捻,所以连忙扶住他,不敢受此大礼。
孙越陵仍旧沉浸在他前世所看过的书籍里,说道:“徐大人一生为国谋划,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实在是我等官员之楷模,举世之良效,在下今日得见徐大人,实乃三生有幸,祖宗有德……”
这一番话,纵然是有拍马溜须之嫌,但落在此刻屈志难伸、满怀抱负的徐光启耳中,无疑如甘醇清泉,倍觉顺耳,当下笑道:“孙小友谬赞了,徐某虽然一生为国奔波操劳,但也配不上此等赞誉。”
孙越陵道:“徐大人过谦了,您要是配不上此等赞誉,恐怕我大明朝廷,没有人能够担此殊荣。光是您亲手翻译的《几何原理》和著就的《火攻要略》两本大作,就足够让小子顶礼膜拜了。”
孙越陵知道徐光启是个全才,不仅仅在数学和农政上有所专攻,就连在军事上也屡有创新,由他引进和改造的火炮,在对付后金和海盗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如此一个全能型良才,居然没有得到朝廷的足够重视,而只是屡屡拿来应急和改进历法,使得在火器装备军队方面明朝始终没有形成规模,反而被清军后来者居上。
更为可惜的是,徐光启的弟子孙元化后来好不容易在登州建立一支装备精良的火器队伍,可偏偏毁在了从东江军内乱中逃跑出来并投降了孙元化的孔有道和耿仲明手中。
一想到这,他就痛心不已。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事情不再发生?
徐光启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孙小友对老夫平生所学知晓不少,莫非孙小友精于数理之道?”孙越陵所说的两本书,乃是他生平所学之精要所在,向来引为心中傲事,听到孙越陵如此说,便以为他也精于此道,故而生出知己之感,不禁出言相问。
孙越陵连忙谦虚说道:“小子只是略知皮毛而已,还得要徐大人多多指教。”
徐光启心中震动,能够改革兵制,练出一支火器部队,是他多年来的夙愿,可是在当今的朝廷之上,兵制积弊已久,改革练兵更是比修改历法还难以施行,所以此事也被他引为一大遗憾。
可是如今这个年轻后生,正值圣券深浓,未必便不能在日后将他的想法付诸实效,于是笑道:“指教谈不上,小友若是不嫌弃,往后咱们一起研究研究便可。”
孙越陵喜道:“如此甚好,在下先行谢过徐伯父不吝赐教了。”
就在此时,被掠在一旁听他们说来说去的厉烈梅终于不耐烦起来,怨道:“徐伯伯,你答应了要为我做主的,你可千万不能食言啊。”
徐光启这才醒悟起旁边还有这么一摊子事来等着他处置,连忙转过身来对着厉烈梅说道:“烈梅啊,刚才我们说到哪了,唔,你爹要强迫你嫁入皇宫是么,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啊,你为何心中不快?”
忍耐了许久,才听到徐光启憋出了这句话,厉烈梅气的差点把桌上的书给撕掉,一脸的气鼓鼓,说道:“徐伯伯你原来和爹是一个想法,我再也不相信你了。”转过脸去看着屋中的那副《坤舆万国全图》,再也不理他们二人。
孙越陵不仅有点想笑,心想你找徐光启来当厉若冰的说客,可真是找错了人。
在孙越陵和徐光启的百般劝说、万般抚慰之下,厉烈梅一颗叛逆的心终于被抚平下来,虽然仍是一脸的愁闷,但却再没有口出不愤之言了。
碰上这种事情,他和徐光启也是毫无办法,只能慢慢开导,多跟她说一说嫁入皇宫的好处和往后的乐趣,厉烈梅的性子如此倔烈,威逼她肯定会产生相反的效果,只能假以时日,一边劝说一边哄着,才能够稳住她不会做出极端的举动来。
好不容易,厉烈梅终于答应暂时返回关心堂。
孙越陵和徐光启约定好了往后再见面向他学习的日期,带着厉烈梅返回了关心堂。厉烈梅气呼呼地直奔后院厢房之内,也没跟厉若冰说一句话,甚至连晚饭都没有来吃。
有女如此,厉若冰只得苦笑摇头,命人将饭菜给她送去,免得她饿坏了身子。
孙越陵在关心堂呆了二日,还没来得及返回东堂,吏部擢升他的政令就下来了。
前来对他宣读政令行文的除了吏部官员外,还有一位从宫中跟来的太监。此次提拔孙越陵,是皇帝的旨意,内阁和吏部也不过是按照天子的授意办事,走个过程而已。
那名宫中的太监,除了对他宣读朝廷的褒奖之外,还给带来了一道天启皇帝的密旨。
孙越陵自然知道,关键的地方还是这道密旨,等到四下无人时,他拿出来一看,果不出其所料,这道圣旨的内容便是要他带领刑部差役和锦衣卫缇骑,找出徐鸿儒在京师的秘密巢穴,并将其擒拿归案。圣旨中还特意说明了要刑部和锦衣卫予其查办之特权,不得阻扰天子差事。
揣着这份相当于钦差特使一般的天子密旨,孙越陵在吏部官员的陪同下,终于来到刑部报道。
按照明朝官场的一切繁杂手续履行完一遍,孙越陵终于正式到刑部履职。他瞅到了一个空闲的机会,在刑部中院的尚书堂,将手中的这道密旨呈递给了刑部尚书王纪。
王纪是东林党,性格向来火爆,在“红丸案”中打击浙党为东林立下过汗马功劳,就连去职在家的浙党首领方从哲都不被他放过,提出来要削其官俸。
他本就对叶向高荐职任命的孙越陵具有好感,更是引他为同道中人,此刻见到天子密旨之后,更是心中大喜。
自从他入住刑部以来,但凡重大案件,都是由锦衣卫缉拿拷问完毕,才移交到刑部进行审理,从来都是罪章已定,干些替锦衣卫擦屁股的活;此刻天子的密旨,无疑是要由刑部来牵头负责该案的查处审理,而锦衣卫只不过是配合从事。
文武争斗多年,刑部还是第一次盖过了厂卫的风头。
王纪大喜之下,连忙命人备车,带着孙越陵直趋锦衣卫指挥使衙门。他要好好地炫耀一番,才能一解多年来心中的郁闷之气。
由于此事是天子交办,甚为隐秘,所以他也不敢太过于张扬,只是带了孙越陵一人来到了锦衣卫都指挥使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