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修微也不管这许多,拿起事前准备好的毛笔,立于台上桌前,在纸上挥墨而书,片刻之后,一副短书已成,旁边有人将长纸提起,正对着台下,在灯火掩映下,只见上面写满娟秀墨字小楷,只是看不清楚。
王修微放下毛笔,念了起来,道:“多情月,偷云出照无情别。无情别,清辉无奈,暂圆常缺。伤心好对西湖说,湖光如梦湖流咽。湖流咽,离愁灯畔,乍明还灭。”
“好词。”评委席上有人按捺不住,喝了一声彩,似乎是那个钱谦益。
“词好,字更好。”又有人叫道。
孙越陵心想这个王修微果然不简单,不禁毫不伪饰她对谭郎的真情,竟然还在台上当场作词写字,这份胆量及气魄,就是很多男子也不能相比。
那副书词被传到了台下评委席上,任由评委们品评。
他吃着瓜果点心,心想最后出场的果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妓女中的妓女,难怪后世之人会对什么“金陵十二钗”、“秦淮八艳”什么的评价甚高,果然是名不虚传,想到“秦淮八艳”,登时一拍大腿,这不就是在秦淮么,八艳从何而来?
转念又一想,秦淮八艳除了早逝的马湘兰,恐怕最大的还是小毛孩,还在呀呀学语,打酱油的年纪都不到,怪只能怪他穿的太早,如果晚点就好了。
过得片刻,那半月楼的杨宛叔终于上台。
众人按照惯例似的喝起彩来,这次杨宛叔竟然没有弹琴唱曲,而是命人在台上的桌前放置了画笔丹青等物,捋起了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皓腕,提起笔来,竟然开始作画。
李谪凡道:“看来这最后的比拼,不仅仅局限于弹琴唱曲了,而是更上一层,对诗文书画水平的考校,这可是综合才能的比试啊。”
孙越陵道:“是啊,前面王修微写了一首词,杨宛叔便作一副画,倒底孰高孰低,恐怕只有那些专业的评委才能看得出来吧,我们这些嘉宾哪里能够断定?”
李谪凡笑道:“那你看谁长的漂亮,就选谁,不就完了?”
孙越陵道:“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就是怕对不起这把扇子。”拿在手上,又扇了两下。
不多时,杨宛叔作画已毕,也叫人悬起来,让众人观看。
只见她画的是一副水墨丹青,远山如黛,烟波浩淼,一尾乌篷游弋江上,显得孤旷清远,岸边草屋一间,画了一个老翁拄杖而立,望着云烟迷茫、暮色笼罩的深处,正凝神不动。画边题了二行小诗,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字体仿佛要飞舞盘旋而出,略有逸姿。
李谪凡摇头叹道:“苏翁此诗,极尽飘逸淡雅、出尘忘俗之趣,却被写的硬瘦如飞,透出一股媚态幽情,瑕疵,略有一瑕啊。”
孙越陵看不出来,随口附和他道:“是啊是啊。”
却听得钟晏松叫了起来,道:“好画,画的真好,完美无缺。”
评委席上的董其昌也点了点头,跟着大声说道:“如此画作,可谓是神来之笔,水墨山水画向来最注重于淡雅处显远志、以含蓄处知广博,此画得其真味,上品,上品啊!”
话语一落,便有不少人开始附和称好。
“还有这样的双簧,生怕别人不知道?”孙越陵忍不住大声揶揄了一句。
这话声音说的有点大,那钟晏松好像听到了,转过头来,盯着孙越陵,双眼寒芒亮起,孙越陵毫无避讳地迎着他的目光,昂然自若。
钟晏松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没有发作,慢慢把头转了过去。
又过了些时候,终于轮到第三位美妓的出场了,这是醉仙坊的沐宛,也就是李谪凡口中所说的以一曲绝世佳音《广陵散》震惊全场的女子。
孙越陵心想不知道长的有没有前二个漂亮,如果有的话,倒真是要折一枝桂花枝夜半前去相会,真能赢得美人心也说不定。
那名叫沐宛的女子来到台前,孙越陵一看,差点把送瓜子到口中的手指给吞了下去。
这名美妓实在是太惊艳了,可以说是他穿越以后见到的最美的女子,略施粉黛,眉如远山,一双大眼仿佛充满了无限深情,既柔情万种,又灵动活泼,灵巧大方的鼻子下面是一张如梦似幻的丰满嘴唇,轻轻抿着,仿佛一开启便有珠倾玉泻一般。
身着一袭紫色的罗裙,露出肌骨匀称,平滑柔腻的雪白双肩,肩膀上罩着白色的软纱,缓步而来,仿佛画中仙人一般。
“绝代风华,绝对是绝代风华。”孙越陵忍不住感叹道,心中同时打定主意,一定要想办法认识认识这个美女,否则真是白来一趟了。
“急什么急,看到美女就急成这样。”李谪凡笑骂道,“看她这回又表演什么?”
只见那沐宛悠悠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森森长剑,长剑反射着灯光,时隐时亮。
台下人群都吃了一惊,她这是要干什么?
沐宛手臂抬起,长剑横指,左手捏着一个剑决,眉目间隐隐透露出坚决果然之态。只见她身子缓缓转动,长剑围着她旋转不休,明暗不定。
“原来是舞剑。”李谪恍然道。
但见她起始舞动甚慢,动作优柔,长剑时而前刺,时而后削,身子仿佛与剑混为一体,边舞边道:“建虏女真,侵我大明,抚顺清河,相继失守。”念到这里,长剑横扫,凛冽之气弥散全场,又听得她念道:“丧师四路,将军殒命,开元铁岭,尽归敌土。”
台下人群皆是震惊,此话所说,分明就是指建州女真人侵占大明领土,夺取明朝城池,而明庭屡次大败,丢城失地,四路丧师,无数大将死在了女真人手上。
这是万历末年发生在辽东的大事,深为国民所痛,值此歌舞生平、醉生梦死之际,她此时唱来,真是声声如喝,惊煞旁人。
台下起了一片议论之声,也不知道是赞扬,还是贬斥。
只见她舞动的越来越快,剑随身走,身如浮云,光华闪闪,星星点点,道:“先丢沈阳,再失辽阳,辽东半壁,非吾所有。关山之内,哀民遍野,白发垂髫,声声呜咽。”念到这,声音愈来愈高昂悲亢,长剑散发着丝丝寒气,在月光、灯火下显得有些惊诡。
钟晏松猛地立起,指着台上喝道:“你唱的是什么,乱我大明人心,赶紧停了。”
沐宛却并未理他,口中话语一顿,吟诵了起来,道:“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说的正是被无数人广为传唱的《白马篇》,中学语文课本里就有,典型的励志报国诗句,孙越陵只觉得气血翻涌,听得台下人声鼎沸,群情激奋,仿佛受了感染一般,渐渐激动起来。
李谪凡喝了一声彩,道:“好气魄。”立时有许多人接口称赞。
钟晏松忽然长身而起,纵身一跃,便上了台子,道:“我大明兵精粮足,朝廷已重新启用王化贞大人,建虏女真,指日可平。你胡言乱语,夸大其辞,是何居心?”
如此高的木台,他居然轻轻一跃便上,孙越陵暗暗吃惊,不禁暗自为那沐宛担心起来。
只听得她继续吟道:“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遍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剑影重重,翻叠不休,脸上的坚决神态可以看出对钟晏松丝毫不惧。
“好!”无数人开始喝彩,高声叫着。
孙越陵只觉得一股激情从胸中升腾而起,热血仿佛在燃烧,恨不能提刀跨马,征战沙场驱逐鞑虏,立起身来,带头鼓起掌来,片刻后,掌声有如雷鸣,连绵不断。
整个台下人群的气氛都被带动,所有人都激情澎湃,尤其是那些仕子文人,更是大声叫好,更有甚者竟叫出了“驱除建虏,收复国土”的口号来。
“我必选此姝。”李谪凡忍不住叫道。
台下人群激愤,开始有人骂那站在台上的钟晏松,叫他滚了下去,也有人开始骂起他“国*贼”来。
钟晏松怒视沐宛,下又不是,进又不是,沐宛持剑而立,一双大眼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钟晏松立了半晌,终于哼了一声,拂袖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