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里想着,他的嘴就被撬开,随后一小口鲜嫩多汁的果肉送入嘴中,汁水四溢,美妙的滋味是他熟悉的,一股清凉之气也随之顺喉而下,流经四肢百脉,滋润回复着体内的生机。
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像又误会了对方,心中生起几丝惭愧。
崔清妍一小口一小口咬下千年蟠桃,然后又吐出来,送入对方的口中,在千年蟠桃的滋补下,江云的状况似乎好转了一些,恢复了几丝精气神。
但他的脸色依旧惨淡如纸,几道漆黑如墨的黑气还在不断的从口鼻耳朵中循环进出,看上去十分的诡异骇人。
江云的眼珠转动了几下,嘴唇一阵翕动,艰难的轻微吐声道:“我,我这是要死了么,我好难受,有个魔鬼,就在我身体里面,它要吞噬了我……”
“江公子,你不要胡说,你不会死的,吃了这蟠桃,你就会好起来了。”崔清妍轻柔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说着玉掌托着一小口桃肉,又送进对方的口中。
江云轻轻咀嚼着口中的桃子,桃子的美味,暂时缓解了他身心上的那种痛楚,但是他隐隐觉得,这桃子,并不能把体内的魔鬼给驱逐了出去。
崔清妍又转过头去,掀起蒙面黑纱的一角,轻轻咬下一口桃子,然后又吐了出来,用玉掌托着,放下蒙面黑纱,又回过身来。
她玉掌托着桃肉,送到对方嘴边,但这下江云却紧闭的嘴不肯张开了。
“江公子,你怎么了,快把这桃子吃了,你就会好起来了。”崔清妍劝说道。
江云瞥了她一眼,细弱游丝般的声音道:“清妍小姐,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什么事,你说,我一定答应你的。”崔清妍轻声说道。
江云细弱的声音又道:“你能不能揭下蒙面黑纱,让我看一看你的样子,这样我如果到了阴曹地府,也会记得你的样子了。”
崔清妍呆了一呆,不过这次她没有生气发作,只是安慰道:“江公子,你胡说什么,你不会有事的,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你答不答应我?”江云又问道。
“我,我答应你——”
几乎费了好大的气力,崔清妍才说出这句话,随即又低下头去,轻声说道,“你,你真的要看么,你不会后悔?”
江云细弱的声音又道:“我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你放心,你即使长得再丑,也吓不到我的……”
崔清妍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想哭,又哭不出来,过了半晌,她才又轻声问道:“你,你真的不后悔?”
江云使劲的轻微摇了摇头,道:“不后悔——”
崔清妍没有再说什么,缓缓抬起左手,慢慢的轻轻的解开了脸上的蒙面黑纱,随着她轻缓的动作,一张肤若凝脂,吹弹得破的绝美玉颜,展现在了江云的面前。
看到面前花容月貌的绝美玉颜的一刹那,江云不由呆住了,不知是因为桃子的功效还是什么,一激灵之下,他竟然身体奋力一挣,就此从地上坐了起来,坐起来之后,目光依旧停留在对方秀丽无伦的玉颜上,只是从那口鼻耳朵中不断循环进出的黑气,让他此刻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的诡异狰狞。
崔清妍被他看得一阵玉颊升起红晕,羞赧难堪的垂下了头去。
过了片刻,江云才移开目光,吃吃说道:“清妍小姐,你,你长得这般美貌,为什么非要用蒙面黑纱遮住,不让人看见……”
心说我还以为你是丑的无颜见人呢,想想前世,只要是美女,恨不得天下人皆看皆知,相比之下,这个崔清妍的作法实在太古怪了。
听到对方的赞美,崔清妍心中一阵甜滋滋的受用,但还是抬起头来,佯嗔道:“这个要你多管!”顿了顿,又道:“清妍小时侯丑,不得不用蒙面黑纱遮面,这样养成了习惯不成么!”
这个解释江云自然是不信的,他正要说什么,这时突然又唉呀一声,身子猛一后仰,重新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崔清妍吃了一惊,又急声呼唤道:“江公子,你,你怎么了!”
只见江云此刻双目紧闭,人事不省,脸上那漆黑如墨的黑气循环进出的速度又加快了,每循环一圈,仿佛就带走一分生气,他的脸色就惨淡一分,看着异样的触目惊心。
崔清妍惶急的把手中的桃肉送到对方嘴边,另一手抓住对方的下颚,撬开对方的唇齿,把桃肉送了进去。
这样接连喂了好几口桃子,江云才又重新悠悠醒转过来,睁开了眼。
“清妍小姐,我好难受,一个魔鬼,它要吞噬我,我,我快坚持不住了,我要死了吗,我不想死啊……”江云艰难的吐声道。
崔清妍眸中含泪,带着哭声道:“不,江公子,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把桃子吃下去,你就会好起来的。”
“清妍小姐,你哭了,你用不着哭的。”江云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道,“清妍小姐,在死之前,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惊人的秘密,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不,我不想听,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没事的。”崔清妍使劲摇头,根本不想听什么对方口中所说的秘密,只是又咬下一小口桃肉,送进对方口中。
桃子虽然大,但总有吃完的时候,当最后一块桃肉吃完的时候,江云的情形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脸上的黑气依旧氤氲凝聚不散,十分的诡异恐怖。
“江,江公子,你还有桃子吗?”崔清妍神情也再度惊恐不安起来。
江云摇摇头,道:“没有了,九个桃子,都已经吃完了。”
崔清妍呆了一呆,又问道:“江公子,你现在感觉怎样,可感觉好了一些?”
江云没有回答,只是感觉又一阵浓重的倦意袭上来,眼皮仿佛重若千钧,真想好好的大睡一场。
“清妍小姐,再见了,我要睡觉了,也许这一觉醒来,我就会回去了,这样也好。”他喃喃说完,就缓缓闭上了双目。
“不,求求你,不要这样,江公子,你醒醒,你看着我,看着我!”崔清妍惶急的紧紧抓住对方,嘶声力竭的大声呼喊起来。
听到对方的哭声,江云再次艰难的睁开了眼,看到面前已是梨花带雨的绝美玉颜,他强自挤出一笑,道:“清妍小姐,你也不必这么悲伤,人生只是一场梦而已,你或许应该为我感到高兴,也许我这一睡去,就回去了,那个地方,你不知道的……”
“不,我不让你回去,呜呜呜——”
崔清妍再次失声痛哭了出来,紧紧抓着对方,含着泪眼道:“你不会丢下清妍一个人不管的,是不是,你不会这么忍心的,是不是?你回答我,你看着我,回答我!”
江云向对方看去,在看到对方眼眸的一刹那,情不自禁的心神一震,他分明看到,那眼眸中有无尽的深情和不舍,让他无法回避,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我该怎么做,脑中掠过一抹灵光,不由想起了那个怪梦,梦中那个模糊人影的声音仿佛再次在脑海中响荡起。
“那是一个恶灵,在山中肆虐已久……恶灵一旦化形,将再难压制,尚好福地将毁于一旦……要对付此恶灵,唯有以正克邪,以正气对抗邪气,正气盛则邪气衰,正气凛然则邪气消弭,恶灵自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人乃万物之灵,公子又人中之杰,只要心存正气,以正气克邪气,定然胜之,公子其勉之,切记,切记……”
他突然醒悟过来,梦中人影所说的恶灵,十有八九就是这团诡异黑气,即使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测,值此山穷水尽之际,他也没有别的退路选择,只有奋此一搏。
“清妍小姐,快,快扶我起来!”他费尽仅余气力,朝崔清妍喊道。
崔清妍闻言,不及多想,伸出手去,把对方从地上扶着坐了起来。
江云盘膝而作,积聚起仅余的精力,正心诚意,嘴唇一阵翕动,一阵细弱的声音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崔清妍惊疑不定,但看到对方突然振作,心中倒是欢喜的,仔细倾听对方口中的念诵,发现对方此刻念诵的,竟似是一首诗。
此刻江云脸上黑气氤氲密布,形神委顿惨淡,气息孱弱,几欲垂死之人,看着十分的吓人,但他还是嘴唇一张一合,不住的轻声念诵着。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当他微弱的声音念诵出来时,萦绕着他面上的黑气起了一阵剧烈的颤动,似是受到了很大的惊扰,开始更加剧烈快速的盘旋涌动,一束束黑气快速从耳鼻口中川流不息,乍看上去,他整个的一张脸都快变成漆黑的墨色,十分的恐怖骇人。
崔清妍心中更是惊吓不已,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着急的紧紧抓着对方,又倾听着对方口中念的东西。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刚开始念诵时,江云的声音是微弱的,断断续续,几乎不可坚持下去,但随着他一句句的吟诵而来,胸中的浩然之气开始不断的积聚,高涨,声音也渐渐的清晰,坚定,再也无法阻止他发出这正气凛然,塞乎天地的声音。
旁边的崔清妍侧耳倾听,渐渐的也被对方口中吟诵的正气所感染,心情也不禁激荡起伏,不能自已。
而萦绕江云面上的那团黑气,如穷凶极恶的困兽,更加剧烈的翻腾,急速的变幻不定,乍分乍合,诡异恐怖。
“噗——”江云的嘴角沁出一口鲜血。
“江公子——你,你没事吧。”见到此状,崔清妍又满是惊吓起来。
江云恍若未闻,只是继续铿锵有力的念诵。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呼——”念到此处,江云长出一口气,感觉胸中浩然之气再次暴涨,声音也变得更加高亢起来,凛然正气充盈于心胸间,至大至刚,诛邪辟易,就欲冲天而起,塞乎天地之间,与日月而不朽。
虽然他的嘴角还在沁着血,恶灵在困兽犹斗,反扑是凶残的,但此刻的他胸中唯有一腔正气,他此刻已经确信,他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阗鬼火,春院闭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
江云的声音一再响荡在这孤峰峰顶之上,四下万籁俱静,只听到他一人高亢的正气之声,山风已是消歇,天上的浮云也停滞不动,仿佛被这正气之音所阻遏。
此刻的崔清妍,听着听着,却是情不自禁眼神迷离,泪珠盈眶。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日暮途穷的烈士,在那里吐露衷肠。
“可叹的是我遭遇了国难的时刻,实在是无力去安国杀贼。穿着朝服却成了阶下囚,被人用驿车送到了穷北。如受鼎镬之刑对我来说就像喝糖水,为国捐躯那是求之不得。牢房内闪着点点鬼火一片静谧,春院里的门直到天黑都始终紧闭,老牛和骏马被关在一起共用一槽,凤凰住在鸡窝里像鸡一样饮食起居。一旦受了风寒染上了疾病,那沟壑定会是我的葬身之地,如果能这样再经历两个寒暑,各种各样的疾病就自当退避。可叹的是如此阴暗低湿的处所,竞成了我安身立命的乐土住地。”
江云此刻情不自禁的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还在那里高声吟诵,那响遏行云的正义之音,还在持续不断的传了过来。
崔清妍眼神迷蒙的看着眼前的这道人影,神思恍惚,心中哀伤不能自已,没想到,他竟然曾经遭受到过这般的苦楚磨难?
“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此嘎然而止,那高亢的音波依旧不住在空中回荡不息,直达苍冥,消失在那远远看不见尽头的天际。
崔清妍再一次情不自禁的泪如雨下,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眼前的那位烈士还在对着她吐诉衷肠,虽然已是日暮途穷,但他的声音依旧是充满了坚定。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奥秘,一切寒暑冷暖都不能伤害我的身体。因为我胸中一颗丹心永远存在,功名富贵对于我如同天边的浮云。我心中的忧痛深广无边,请问苍天何时才会有终极。先贤们一个个已离我远去,他们的榜样已经铭记在我的心里。屋檐下我沐着清风展开书来读,古人的光辉将照耀我坚定地走下去。”
空际中,那位烈士的人影在渐渐隐去,随风而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