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王府,祝管事就领着一行人径直往府北边的澹怀园而去,心说真是便宜这几个寒酸了,平时就这样的寒酸,连王府的门都别想迈进一步,就是进了王府的客人,也少有能够进澹怀园的,这几个寒酸今日却是走运,能够进了园子一观了。
一路穿廊过院,不多时,到了澹怀园,穿过一道月洞门,就进了园子,一走进去,一股股盎然绿意就扑面而来,园子中央是一方偌大池塘,池塘中荷叶亭亭玉立,随风摇摆,仿佛带来一阵阵清新荷香,池塘四边,有九曲回廊相勾连,精致巧妙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列于四处,远远看去,那亭台楼阁中,水面回廊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那里驻足赏景,谈笑风生。
把几人领进园后,祝管事嘱咐几人几句,就匆匆而去,看来是复命去了。
澹怀园的名声,江云没有听过,但严政几人却是知道,没想自己此番竟然能够进入此等名园赏玩,都是欣喜不已,在祝管事走后,几人就兴致勃勃漫步在园子中,四处游逛起来。
园子中的景致之美不必说,碧水、绿树、古墙、轩窗、石山、小桥、曲廊,楼阁等错落有致,生趣盎然,但让澹怀园得享大名的,却是园子中的多处人文胜迹,比如惜阴书屋,传闻当年卢圣便在这里读书悟道,比如洗砚池,是有名的书法大家蒙氏的练笔之地,比如诸多石刻,碑林,都是前人名士所留之遗迹。
“我们且去那碑林看看,听说那里前辈名士遗留墨宝众多,足可大开眼界。”有人提议,并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
“咦,平川呢,怎么他不见了。”正当众人要兴致勃勃的前往,突然却发现七人中少了一人,少的那人正是江云。
“是啊,怎么江云不见了,刚才还看到他的。”几人在附近寻找呼唤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算了,也许是一时走岔了路,我们先去,到时总会再见到的。”几人计议一阵,就没再多管,径直走了。
江云却不是走岔了路,而是有意瞅个空子,避开了众人,准备另外寻个僻静所在,观摩他的那副李明诚的河洛名园记。
寻了一阵,前面出现一处竹林,看起来清幽雅静,一时也少有人来,当即他就快步走入其中,寻了一个隐蔽处,闲坐下来,取出带来的李明诚的河洛名园记,挂在树桠上。
不知曾前辈说的是真是假,处身这名园之中,观摩这副河洛名园记,真的能事半功倍?
江云抛开杂念,正心诚意,默念字稿上的文字,进入了观摩参悟的状态。
竹林里很幽静,这里地处偏僻,一时并没有人来,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这竹林坏境清幽雅静,若是喜欢清静的人,还是会寻到这处,流连观赏一番的。
眼下就有一个婀娜绰约的身影,正闲庭信步的朝着这边走来。
来人进了竹林,盘桓一阵,正要离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一处花木扶疏的林木中,隐隐现出一个人影的衣角。
何人竟然也有这般闲情雅趣,在这里静坐品竹?来人略一沉吟,虽感好奇,但还是准备离去,这时空气中传来一股莫名的波动,让她似有所觉,不觉又停步转身,看向前面那人影处。
好像是浩然气息之涌动,且十分磅礴,难道前面有什么蹊跷不成。这下来人再按捺不住好奇,当即就朝着前面那隐现的人影处漫步走了过去。
来到近前,前面树杈上赫然现出一副随风缓缓飘动的真迹字稿,来人见了,眸中现出几丝讶色,先前感应到的那股浩然气息之涌动,应该就是出自眼前这副真迹手稿了。
凭着几分识见,她一眼认定,眼前这副真迹字稿,起码是地级真迹之上了,而她也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有人在这里观摩参悟真迹手稿,而且看来还是有些成效,已经引动真迹手稿的感应了。
这人也是奇怪,应该也是府中邀请的宾客,什么地方不好参悟,偏偏要作客的时候,到主人家这园子里来观摩参悟。
来人心中编排几句,目光从前面那副真迹手稿上移开,落到地下坐着的这个人影身上,等凝眸一看,看清对方面容时,不禁又现出几分讶色,显然认得对方,这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的东风吹兄么!
来人一身玄衣,风姿脱俗,虽然容貌被一袭黑纱掩住,但从其展露出的风姿,让人很容易想象到,面纱后面定是一位美貌佳人无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雍覃夫人的侄女,崔清妍。
她今日受邀随着雍覃夫人到王府澹怀园赴宴,被这名园的美景吸引,一时到处流连观赏,却没想,逛到这处偏僻竹林之中时,竟然会遇见眼前此人?
惊讶一番之后,她下意识的就打算离去,但不知为何,双脚站在那里,仿佛生了根似的,没有挪动步子的意思。
目光在眼前的人以及前面的真迹手稿上来回瞧了几眼,她已经确定,对方确实是在观摩参悟这副地级真迹了。
明白之后,她不由摇头无语,这人功名位格,不过童生而已,偏偏却要不切实际,好高骛远的观摩参悟地级真迹,行事之荒诞,可见一斑。
她目光又落到面前的这副真迹手稿上,看清上面的题款,宋格非的河洛名园记?先是吃了一惊,宋格非什么人,河洛学派的开山祖师,他的河洛名园记真迹,岂止地级,当在天级品列了。
待又看到下面李明诚所留题跋,她又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并非宋格非的真迹,而是他的亲传弟子李明诚的代笔之作,这就难怪了,不过这副真迹手稿,位列地级品列是无疑问的了。
一个区区童生,静坐这名园竹林中,观摩参悟李明诚的地级真迹?崔清妍想想,还是觉得十分荒诞,露出几丝无语之色。
此人这番,虽是努力,但只是作无用功罢了,这就是没有名师名家指点的悲哀了,崔清妍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一时没有走开,决定还是留下来,提点一下对方。
“吁——”
江云长呼出一口气,从一种恍惚入定状态中回复过来,随之看着面前的真迹字稿,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此番参悟,却又是失败了,明明眼见宝山就在面前,只要迈出一步便可进入,但这一步偏偏就是始终迈不过去,两者间犹如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
难道是真的因为自己修为有限,下里巴人,不适合参悟地级真迹这样高大上的东西?即使有曾怀所说的名园地利之便,也不足以达成条件,迈过这个门槛?
他正在这里失落沮丧,这时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清冷声音道:“失败了吧,好高骛远,过犹不及,再怎么努力却只是无用功罢了,不用徒劳费力了。”
什么人,在这里说风凉话?江云原本就因为再一次的失败而心中正不痛快,耳旁这句风凉话听在耳中,顿时就犹如火上浇油,哪里忍得了,等他猛地转身跳起来就要发作,待看清眼前的来人,就要破口而出的国骂不由又咽了回去,发作不得了。
面对这样一个绰约佳人,你满口喷粪,这不是有辱斯文,大煞风景么,但这口气是要出的,他带着讥讽的道:“原来是崔小姐,崔小姐在旁窥探他人修行,且见失败,还幸灾乐祸,说风凉话,这实在不符合名门淑女风范了吧。”
看到对方一副恼羞成怒之状,崔清妍也不生气,淡淡一笑道:“先前清妍窥伺一旁,确有唐突冒犯之处,只是其中有因,不忍见有人苦心孤诣,花费许多气力,却徒做无用功罢了。”
江云道:“这么说,崔小姐还是一番好意了。”
崔清妍清冷的眸子眨了眨,道:“当然,莫非江公子还怀疑清妍有别的恶意?”
江云沉吟一下,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径自去从旁边的树杈上,把那副李明诚的河洛名园记又小心的给取了下来,收入红木盒中放好。
崔清妍又说道:“这副李明诚的河洛名园记过于玄奥高深,实在不适合现在的江公子你,在上面花费的力气多,所得却极少,若要参悟,还不如换其它的黄级,或者玄级真迹更好。”
“这个我知道,就不用崔小姐多说了。”对方虽然可能确是一番好意,但听在江云耳中,还是不太舒服。
“你知道?”崔清妍露出讶然之色,她还以为对方不知道,所以才好心提点,看来自己这番倒是自作多情了。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执意如此?”她不由又问道。
“这个就不劳崔小姐过问了。”江云淡淡的道。
“我明白了!”崔清妍突然点点头,若有所悟的道。
“崔小姐明白了什么?”江云随口问道。
崔清妍一本正经的道:“江公子自恃是天纵奇才,资质超凡脱俗,想着做一些能人之所不能,破天荒叹为观止的奇事。”
这话语中满满的讥讽之意,任谁也不会听不出来啊,但扪心自问,这话是否说中了一点呢,江云觉得,答案好像应是肯定的。
他轻咳几声,正色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前人可以做到之事,我为什么不能做到,前人不可做到之事,我又为什么不能做到。在下虽是资质驽钝,但也不敢落后于前人,必要试一试的。”
崔清妍听了,彻底无语了,不知对方这到底是该说狂妄自大呢,还是其志可嘉,其情可怜呢,或者还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呢。
她清声道:“江公子立志要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人,清妍自无可话说,不过江公子既来到这澹怀园作客,就该有作客之礼,岂能独自一人独处一隅观摩字稿,这说出去,不是让人非议么。”
对方话中的讥讽之意,江云是听出来了,他便道:“正是因为此处是名园,所以才要观摩字稿。”
崔清妍清冷的眸子一眨,问道:“此话怎讲?”
江云便说起先前从那曾怀处听来的那番话,道:“我曾听人言道,参悟真迹,也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天时人和先不去说,这地利之便也是大有讲究的。我这副字稿,名曰‘河洛名园记’,而此处澹怀园,便是一等一的名园,在此处观摩参悟,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我因此到此地来参悟,这有什么值得可非议之处的。”
崔清妍听了,便笑了一笑,笑得有些古怪,江云见了,不解道:“崔小姐为何发笑?”
崔清妍一礼道:“先前是清妍有所不知,江公子勿怪。不过听江公子所言,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江云听得对方话中有话,便道:“此话怎讲?”
崔清妍悠然说道:“江公子所说的参悟真迹,天时地利人和之说,倒也不差的,真迹名曰‘河洛名园记’,此处便是名园,在此参悟,可收地利之便,也不无道理。只不过要收这地利之便,却也不是这般简单便宜的。”
江云听得心中一动,一副虚心求教之状,道:“哦,如何不简单,请崔小姐指教?”
崔清妍便接着道:“万物皆有灵,山川草木如是,名园亦如是。江公子要收名园地利之便,或无可厚非,但所谓礼尚往来,这世上并没有白吃的午餐,请问一句,江公子无有所报,名园为何要给予这个方便?江公子无所作为,名园无有所感,江公子要收这地利之便,就只是一个痴想空谈罢了。”
江云听得若有所悟,对方的话大有道理,由不得他不信,他不禁又拱手一礼,虚心求教道:“那么请教崔小姐,该怎么有所作为,让名园有所感,而收取这地利之便?”
崔清妍轻轻一笑,道:“谈何容易,若是能轻易让名园有所感而收取这地利之便,那么世上之人就一个个都是鸿学大儒了。”
江云当即便道:“即使再难,在下也愿意试一试,还请崔小姐告知其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