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被曾怀这般盯着,知道不说些什么是过不了这关的,当即就坦言道:“本欲向曾前辈请教指点,奈何小子来时仓促,并没有准备这旧日诗文卷子,实在是失礼之至。”
他这一番话一出,座中诸人都是一愣,众人第一的反应就是他所言不实,是在找借口推脱。这前来省城赴考的学子考生,哪个不会准备几份旧日文卷稿子,以备不时之需的,少的也得准备个三五份,七八份的,多的则有十几份,几十份的都有,那就是准备广撒网,多钓鱼了。
但现在听江云说,他竟然没有准备这些,这可能么,大家都是不信的,而他为什么这般说,要推脱呢,很容易想到的一个原因就是,对方看不上曾怀这位赋闲在家的进士,不想浪费自己的卷子投递到对方手上。
在众人看来,江云此举,实在很失礼,这不是当面打人家的脸,把屋主人得罪惨了么,哪有行事这般迂腐愚蠢,不通世故的。
曾怀也有些愕然,没想到自己主动表达了要阅卷的意思,却还是遭到了拒绝,起先心中多少有些介怀,不过转念又哑然失笑,自己堂堂一个两榜进士,为宦多年,看淡多少炎凉世态,值得跟一位小小童生当真较劲么,这不是让人笑话。
当即他只是置之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心中对其人的评价不免就低了几分,其人过于自负了啊,只怕还需要好好琢磨琢磨,受些挫折,摔几个跟头才是,这么看来,那个卦象中的中榜之人,是另有其人了,当然,也许是自己易术尚不精,看错了,他在这里心里暗自琢磨着。
又闲谈几句,曾怀再次端起了桌上的茶杯,众人见状,也就知机的起身告辞,回了前院借宿的住所。
七个人,要了四间客房,严政等六人都是两人一间,这样住宿费两人共担,便宜一些,而江云则是单独要了一间,当然,这也可说是自然的结果,没人愿意跟这位臭名昭著的人共处一室啊,虽然事已至此大家在一块了,但能离对方远些总是好的。
一般借宿的人家都只是提供住宿,这三餐所需,还需要自己解决,若是要在主人家搭伙,则还须另交伙食费。
不过看来屋主人还是好客的,没等众人说话,不久就有府中的仆人给众人送来了吃食,看来曾怀的望气之术实在精湛,不仅看出众人受了不平之气,而且还饥肠辘辘,没有进食呢。
等众人饱餐一顿,一时也没了继续闲聊的兴致,各自回房歇息。
江云回了自己的住所,看着天色还早,也没有去温习正经的经书,只是取出那副李明诚的地级真迹河洛名园记,展开悬挂起来,打算观摩参悟一会。
最近观摩这副河洛名园记,时日渐久,感悟越深,能隐隐感觉到从字稿中传送过来的感应了,也许再加把劲,有所小成就在近日,所以他越发不敢懈怠,每日总是要花些时间来观摩。
“咚咚咚——”正在这里观摩,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还有严政的声音,正是严政在敲门,听到里面说了声“进来”之后,严政就推门而入。
“平川,看到你屋子里还亮着灯,愚兄就过来看看,说一下明日的事。”严政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随手掩上了门。
江云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盯在桌上的字稿上,他知道,对方说的明日的事,就是去那韩颖达驻处投贴拜访的事,对于这样“趋炎附势”的事,他实在没有兴趣,心说这再过三天,就是院试了,对方不一心准备考试,尽想着钻营这“歪门邪道”的事,这算什么事啊。
有心拒绝,但见对方这番汲汲钻营的劲头,若是阻了对方的兴致,断了青云上进之路,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啊,没有办法,就只得帮一帮忙了。
“平川,愚兄多言一句,刚才之事,你做的实在不妥当……”严政走了过来,又说起刚才的事。
江云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头也不抬的道:“我不是有意失礼,确实是没有准备投卷的稿子。”
严政听得一愣,道:“此话当真?那你明日前去四宜园投贴拜访韩大学士怎么办,没有准备这卷子,到时怎么让韩大学士知晓你的才学?”
江云淡淡的道:“我又无有什么真才学,韩大学士知不知晓又有什么关系。”
严政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在心虚了,心说也是,就凭他的那点才学,能够中了童生,都是踩了狗.屎运,纯属侥幸所致,没有拿得出手的诗文,投卷上去又有什么用,说不定还起了反作用,这与其献丑反倒不如藏拙了。
虽然这么想,但口中自然不会这般说,便劝道:“平川,你这话就过于谦虚了,以你的才学,能让韩大学士高看一眼,我看并不是难事,你莫要懈怠了,还是赶紧准备一下的是好。”
他这话倒不全是虚伪之言,他还真的是希望对方能够准备准备,明日向韩颖达投卷的,没有别的原因,红花还须绿叶扶啊,只他严政一个人投卷,总是不大美的,要是多了对方这么一个绿叶陪衬,那他这朵红花的鲜艳耀眼不就更衬托出来了。
江云嗯嗯几声,算是敷衍了过去。
“咦,平川,你看的这是什么。”严政这时才注意到桌上铺开的字稿,看了几眼,感觉到其中的不凡,神色透出惊讶。
“宋格非的河洛名园记!”看清楚了上面的篇名之后,他更是惊讶的失声叫了起来。
“不是宋格非的真迹,是代笔之作。”看到对方惊讶的嘴巴都可以塞进两个鸭蛋了,江云赶紧解释,免得对方惊讶过头要晕过去了。
“哦,原来是代笔之作!”严政这才回过神来,心说也是,若真是宋格非的真迹,这副河洛名园记岂不就是天级真迹了,这想想都觉得过于荒谬不可能,这书呆子怎么可能会有天级真迹收藏的。
“是其的亲传弟子李明诚的代笔。”江云很快又接着补充。
“什么,宋格非的亲传弟子李明诚的代笔?”严政再次吃惊的张大了嘴,里面又足够塞进两个鸭蛋了。
李明诚他又怎么不知道,河洛学派的继往开来者,河洛书院的创始人,若真是李明诚的代笔,那这副河洛名园记也正儿八经的起码一副地级真迹啊。
惊讶一阵,他突然想起以前曾经在对方这里看到过的郑宗炎的待漏院记,范摩云的祭海兽文,这也都是玄级极品,一下子他又恍然明白过来。
这小子,完全就是一个“赝品收藏爱好者”啊,偏偏这些赝品看着还品相不凡,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他当然绝不会相信,对方这副河洛名园记是真迹,即使是李明诚的代笔也绝不可能,一副地级真迹,那起码也是千两纹银以上了,这不可能的,一个区区童生怎么可能骚包的去观摩地级真迹,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再说对方的家境他清楚的很,也就是一个乡间小地主,地里所有的田加起来都买不起一副稍好的地级真迹。
他以致腹诽,对方故意把这副什么宋格非的河洛名园记摆出来,不是故意向自己显摆的吧。
他只是感觉好笑,听说对方现在还是十二正经只通了一经,这在书院已是一个笑话了,再加上对方现在一本正经观摩李明诚的地级真迹?他几乎要笑喷出来了。
“平川,你好好观摩,我就不打搅了,明日一早我再来唤你,同去四宜园。”他当即就告辞,临走的时候,又不忘敲定这事。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避开众人,出了曾府,直奔那韩颖达下榻的四宜园而去,昨晚严政已经向曾府的人打听清楚了四宜园在城中的大致方位地址。
等到一路打听清楚了过去,一到地头一看,两人都吓了一跳,只见这门口那是门庭若市,车马喧嚣,那叫一个热闹,都是一大早赶来,等着韩大学士接见的人。
这些人无不都是华服冠带,气度不凡,自觉有身份地位的人,身份地位稍差一些的,也都有这个自知之明,不会大着脸子到这门前来拜见。
在一片锦衣塞路中,江云和严政两位年轻学子就显得十分的寒酸显眼了,从两人所穿着的冠带上就足以表明两人的身份,区区两个童生而已。
没有理会旁人的侧目,两人一路来到大门前,因为一时求见的人多,大门前还排起了长队,两人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在了末尾,耐心等候。
等候好一阵,轮到两人了,严政上前去向着门房递交了名帖,名帖上交代的两人身份很简单,重点就是上面题写的一首诗,就是江云当初得过韩颖达评价的那首草长莺飞二月天。
那门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不可避免的就露出几丝鄙夷,两个童生就敢到韩大学士门前投贴,这是无知者无畏呢还是恃才傲物,有真才学呢,多半还是抱着撞大运,蝇营狗苟之心而来的。
对于这种人,门房最厌恶了,这种人一心想要得到韩荆州,韩大学士的评价,以便鱼跃龙门,身价百倍,但往往又没有自知之明,不去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值得韩大学士评价的资格?
他忍着耐心,接过对方的名帖,瞥眼一扫,心里顿时就有底了,名不见经传,看来两个寒门子弟而已,这种汲汲名利而无有自知之明的人,有个称谓曰“凤凰子”,这是一种士林中的蔑称,意思如何,不言自明。
看这名帖上的内容倒是有些趣味,只是一首诗?他又耐着性子把这首小诗扫了一遍,平心而论,这首诗还算有点水准,只是想凭此就可到韩大学士的接见,未免想得过于天真了。
他随手就把名帖抛还给了两人,毫不掩饰心中的蔑视,说道:“此路不通,就凭两位身上这副冠带,也想进大学士的门?那大学士的门槛要被这过江之鲫给踏破了。”
严政一听,顿时又羞又气,却不敢发作,江云一见,却是不慌不忙,抬头看天,淡淡一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布衣亦可傲王侯,何况圣人门徒呼!”
门房听了,吃了一惊,扫视对方,不觉就高看了几眼,这时一旁的严政适时开始替对方吹捧,当然说的也是事实,道:“不瞒管事,江兄是得过韩大学士亲口评价的。”
门房听了,又是吃了一惊,吃吃道:“得了韩大人的评价?可是当真?”
严政道:“大学士门前,岂敢说假,此事就发生在韩大学士前来洪州城的路上,名帖上的诗,便是江兄所作,韩大学士见了,评了一个‘天真自然’!”
门房听了,半信半疑,严政这时又不动神色的掏出一枚银币,塞入对方的袖中,轻声道:“多多有劳,还请管事行个方便。”
得了一枚银币,门房脸色好看了一些,扫视了两人一眼,又犹豫一下,便道:“好吧,你们就先进府,在前院等候,名帖会给你们送上去,至于结果如何,我就不做保证了。”
严政当即大喜,拱手道:“多谢管事!”
门房当即就叫过一个小厮,领两人进府等候。
进了这四宜园,事情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严政心情大好,先前那一个银币塞出的肉痛也顿时消减不少。只要那个门房真的把名帖投递上去了,被韩大学士见到,看到那首诗,以韩大学士礼贤下士之名,多半会给两人一个见面的机会的。
小厮把两人领到前面的一个院子就径自去了,两人进了院子,发现那里已经候了不少的人,都是等着韩颖达接见的到访客人。
毫无疑问,站在这里的,都是这洪州城的名流缙绅,看到两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童生进来,都是面露异色,心中疑惑不解,这两个年轻小辈,怎么混进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