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朝宗瞟了对方一眼,心里就不大乐意,心说这案子已经判你胜诉了,给足了你面子,你还想怎样,至于要再给周文明额外的惩罚,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他若这么做了,那下面的那些秀才书生们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他倒不是怕这些秀才书生们能把他怎么怎么的,他堂堂一个两榜进士,岂会怕了这些乳臭未干的秀才书生?但是人言可畏,这些人一人不足惧,但百人呢,这些人呼朋结党,一人登高一呼,群从响应,若是就此被安上一个“昏官”的帽子,那他一世清名就此毁了,岂不是冤枉大了。
不过此刻在公堂之上,也不能不让对方说话,当即他就沉下脸,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江云道:“此案还没有了结,学生还要状告周家村秀才周文明,出言不逊,对学生侮辱谩骂,玷污学生清誉,有辱斯文之罪!”
这话一出,堂下又是一片哗然,无耻,太无耻了,众人都是这般的心思,心说你就是一个声名狼藉之徒,士林败类,自己做的事,难道还不能让人说了?侮辱谩骂你都是应当的,还说什么玷污了清誉?你一个声名狼藉之徒,哪里还有什么清誉可言?还说什么有辱斯文之罪?有辱斯文的不恰恰是你自己吗。
堂上的周文明也笑了,他觉得对方实在是自不量力,竟然状告自己侮辱谩骂他,这不是自己凑上脸来讨打吗,他当即轻笑一声,斜睨对方不屑道:“不知我怎么就侮辱谩骂,有辱你的清誉了?”
江云冷冷道:“刚才你不是骂的很痛快么,这时候倒不承认了。”
周文明又是一笑,道:“你是说我刚才骂你是品行低劣,卑鄙无耻之徒吧,我承认,我说过这样的话,那又怎么了?”
江云道:“你说我品行低劣,卑鄙无耻,那你就拿出证据,若是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恶意诽谤污蔑,玷辱士子清誉,自该领罪受罚。”
周文明哈哈大笑起来,堂下的秀才书生们也齐声大笑,只感觉对方现在的行为十分的可笑。
周文明一脸戏谑,指着堂下的众人道:“拿出证据?这还需要什么证据,你只要随便问问堂下的任意一人,若是有人说我周文明刚才的话有任何不当之处,是污蔑诽谤,玷污你的清誉,我就领罪受罚,怎么样?”
“此人声名狼藉,乃我临水县的士林耻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还需多问么!”
“就是,就是,这人实在是鲜廉寡耻之极,实在没有自知之明!”堂下的一众秀才书生们纷纷出言讥讽嘲笑不已。
江云没有理会这些,好整以暇的道:“事情当然都要讲究个证据,没有证据,你就是污蔑诽谤,这不是很清楚明白的道理。”
周文明摊摊手,一脸无奈道:“你刚才耳朵聋了,没有听到么,大家都这么说,难道还不足以是证据?”
江云摇摇头,道:“当然不足以是证据,他们说的话不算。”
周文明道:“好,他们说的话不算,那么府君梁大人说的话算不算?府君梁大人在童生宴上,亲口下了评语,你就是一个狂徒耳,这话当场闻者众多,证据确凿,没有冤枉你吧!”
江云又摇摇头,慢条斯理道:“不,府君梁大人说的也不算。”
这话一出,堂下又是一片哗然。狂,简直是太狂了,竟然连堂堂的府君大人都没有放在眼里,这人简直是怎一个狂妄无人了得。
周文明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有趣了,事情发展之妙,简直出乎他意料,他乐得跟对方斗下去,斗得越热闹,他收获的名气就越大,他突然觉得,对方简直就是一个专门来给他刷名气的小丑。
“原来府君梁大人的话都说了不算啊,那么我倒是要问问,谁说的话算呢?”他以一副猫戏老鼠的姿态,戏谑的问道。
江云一本正经的道:“人民,人民的话说了才算。”
人民?全场听到,全是一片愣神,人民是什么东西,众人一时没回过神,脑子里都没有这个概念。
江云看向堂下,见到堂下虽然大部分都是周文明请来的秀才读书人,但也有一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他当即就走了过去,拉着一位灰衣龙钟老者走上大堂来,向他问道:“这位老伯,你来说一说,我江云是不是一个品行低劣,卑鄙无耻之徒?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情没有?”
那灰衣老者正在堂下看着热闹,却不妨被卷入是非漩涡,被江云拉到堂上来,此刻脸上一片局促之色,只管呆愣着,哪里说的出话来。
“这位老伯,不要害怕担心,只管说就是了,我江云是不是一个品行低劣,卑鄙无耻之徒?”江云又道。
灰衣老者呐呐的道:“老朽跟公子素不相识,公子是何样的人,老朽不知,不敢妄加评断。”
江云鼓掌道:“老伯,你说的很好,你没有人云亦云,起码比那些听风就是雨,拾人牙慧的人好多了,我谢谢你,为我证实了清白声誉。”
无耻,太无耻了,看到他在这里自得其乐的作戏,全场众人都是一脸的唾弃。
“这人的无耻已经是无可救药了。”众人纷纷摇头,都不屑于言语谩骂了。
江云又转而朝着堂上的刘朝宗拱手一礼道:“周家村秀才周文明,无端辱骂污蔑学生,玷辱学生清誉,又拿不出证据,请县尊大人明鉴,治他一个信口雌黄,有辱斯文之罪!”
“哈哈——”堂上堂下的人都大笑了起来,只觉得某人此刻的表演实在是太有趣了,就像是一个白痴小丑。
“荒唐,胡闹,成何体统!”
刘朝宗脸色却是一片铁青,腾的站起身来,一甩袖子怫然道:“退堂!”说罢就径直大步走入后堂去了。
“哈哈哈——”周文明还在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过之后,从衣袖中掏出那两枚银币,扔到了江云面前的地上,道:“给你,你今天的表现实在让我太满意了,这二两银子,就当本大爷给你卖力表演的赏钱好了,哈哈——”
说罢就哈哈大笑,走出大堂去了。
周文明等人以及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了,周世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二个银币,看着还站在那里不走的江云,摇了摇头,把银币塞到对方手上,说道:“平川不必介怀,能够要回这二两银子就很好了。”
江云收起银子,没说什么,只是有些茫然的问对方道:“我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很可笑吗?”
周世民心中暗道,不可笑就见鬼了,你说什么府君大人说了不算,人民的话说了才算?这不是又犯呆气了么,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人民是什么东西,难道就是指那些不读圣人之书的老百姓,他们说的话才算?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心中腹诽,口中倒是安慰道:“平川,我觉得你的话颇有深意,其他人一时不理解,不明白你的志向,不必去多理会就是。”
江云嗯了一声,倒没再说什么,两人就一道出了衙门而去了。
刘朝宗径直回了后院书房,坐下之后,沏了一杯茶,在这里端着茶,一副依旧又可气又好笑的样子,师爷许崇跟着走了进来,笑着道:“东翁还在为刚才那个狂徒之语生气?”
刘朝宗摇摇头,道:“人皆说此人狂妄无行,品行卑劣,但依我看,不过就是一个读死书,钻进了牛角尖的书呆罢了。”
说着说着,不由突然自言自语的念起了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而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师爷许崇一听,怔了一怔,随即就神色动容,长揖道贺道:“恭喜东翁,妙手而得妙文,文章大成,这可是立言之作啊!”
刘朝宗摆摆手,也不打算瞒对方了,说道:“这不是我的文章,只是本次县试中的一位考生所作。”
师爷许崇听得又是一惊,刚才他听得对方吟诵,只感觉文句中形神峥嵘,磅礴浩大,隐隐然已经有圣人微言大义的气象,本以为是对方文思泉涌,才气勃发而作,也只有对方这等琼林宴中人,才能写出此等文气浩博,气象非凡之句了,却没想,这并不是对方所作,而只是出自这次县试的某位考生之手?
他根本不相信,参加县试的都是什么人,都是尚未进学的学童,怎么能写出此等磅礴浩大之文,而且若真是如此,那么此文必定独占鳌头,名扬县中了,但自己怎么一向没有听闻,本次县试案首,以致前十的程墨,都张榜公示,他也曾观览过,印象中并没有见到这样的奇句。
师爷许崇的满脸疑惑不解,刘朝宗看在眼里,没有再瞒他,便道:“此文就是出自那个江云的县试卷子中。”
师爷许崇一听,又顿时大吃一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脱口道:“什么,出自那个江云之手?东翁你说的可是当真?”
刘朝宗点了点头,师爷许崇好久才回过神来,虽然这事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刘朝宗不可能跟他开这样的玩笑,那么这事就是真的。
很快他又疑惑不解了,问道:“若此等奇文真是出自那个江云之手,那么以在下看,这篇文章成其五彩斑斓虫文,甚至更佳,都是极有可能的,足以名列前茅,争一争案首,为何此人最后却是名列榜尾?”
他心中猜想,难道那卷子中,除了这段奇文,其它的句子都粗俗鄙陋,章法全无,颠三倒四,狗屁不通?若不是如此,也无法解释这样的奇文为何只得名列榜尾最后一名。
刘朝宗此刻却是有苦自知,他能跟对方直说,当时判卷子判得昏天黑地,头昏脑胀,一时不察,被那个王璇忽悠,看都没看卷子,就胡乱在卷子上划了个叉叉?这事要传出去,他的一世清誉岂不就是毁了。
所以这事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实情的,只是含糊的道:“我一看此文,就知道出自捉刀代笔之手,你说这样的文章,是这样一个书呆庸才写得出来的吗?”
师爷许崇愣了片刻,最后表示认可的点了点头,他也一点不相信,这样的奇文,是那个迂腐书呆写得出来的,一定是考前请人捉刀代笔,又凑巧蒙对了题目罢了。
刘朝宗又接着道:“虽然明知其是作弊,但奈何没有抓住其确凿把柄,黜落不得,所以就把他名列榜尾了事。”
师爷许崇又点了点头,道:“东翁这么处置,也是情非得已,也算最妥当的处置了。”
刘朝宗又叹道:“虽是如此,但那确实是一篇五彩虫文,就怕有人到时嚼舌头,说我刘某人判卷不公,打压后进啊。”
师爷许崇此刻突然明白过来,为何东翁一直对那个江云采取“忍让”的态度了,对于这般一个刺头,还真是不好应付。
他略一沉吟,便笑道:“东翁其实不必多虑,若真有人追究此事,东翁便说,是担心对方年少轻狂,心性未定,过高拔擢,恐其更加骄狂自大,不利成长,所以有意要压一压对方的气焰,稍稍贬低一二,这也是怜才惜才之意,反正东翁不是把他名列榜上了吗,并没有当真黜落。”
刘朝宗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对方说的正中他下怀,有这么一个解释,道理上也足以说得过去了,师爷许崇转念一想,又自言自语道:“其实在下所好奇的,是这位幕后替其捉刀代笔的人,到底是何方高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