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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一下,他的脸色随即就变得十分古怪,不知是哭是笑,脸色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露,呼吸粗重,仿佛一头暴怒欲发作的猛兽,就要跳起来吃人。
刘朝宗此刻看到的,当然就是江云的卷子。
看到这份卷子的时候,他没有别的想法,心里直想骂娘,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这么一份色呈五彩的上佳虫形文章卷子,得的评语,竟然不是叉叉,就是杠杠,只有可怜的一个圈圈?
这么一份上佳卷子,就这么埋没了,难怪文祭仪式通不过,这简直是坑人啊。
他心中仿佛有着一团火,急切的想要爆发出来,但是他不得不又强自忍耐住了,终究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绝对是一件大丑闻,府城的监督官还在旁边,这件事必须谨慎小心处置,不能声张。
总算找到了文祭仪式不过的原因,这就好办。他深吸几口气,强自按捺住要爆发的情绪,低头仔细阅看起了眼前的这篇文章,他要仔细看看,这篇文章为何能够成其一篇色呈五彩的上佳虫文。
他身旁的那些考官,包括王璇在内,似乎都已经意识到什么,一个个变得噤若寒蝉,低下了头,不敢多发一言,免得这个时候惹怒了正处于发作边缘的刘朝宗,触了霉头。
“赞哉!蜘蛛结网之心!虫固如此,人亦宜然。古之立大志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原来是写的这一句。看到文章开头的刘朝宗倒是感到一些意外,卢圣的这蜘蛛一句。虽然好写,但是也正因为此,写的考生多,就难免有千篇一律。泯然众人的风险。
他又继续往下看下去,他倒是要看看,这篇文章作者如何写出新意,成就一篇色呈五彩的上佳虫文。
一路往下看,可以看得出。这篇文章作者的才学功底还是有的,算得上一个虫形文章的底子,只不过,离色呈五彩的上佳文采,还是差了许多,按说不至于如此啊。
刘朝宗心里疑惑,继续往下看去,等他一直看到文章末尾,看到那末尾的一段话时,再次震惊了。心里的疑惑也豁然而解。
“此之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看完整篇文章,看到末尾的这段话,他耳边仿佛响起黄钟大吕之音,久久缭绕耳边。嗡嗡不绝,发人深省。
好一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好一个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简直忍不住要拍案叫绝了,这一段话,简直有圣人微言大义的意味在其中了,这当真是一位小小学童写出来的吗,这简直不可思议。
只这末尾的一段话,能够成就一篇五彩上佳虫文,确是当之无愧的了!
刘朝宗心里在叫绝,先前的怒气刚刚因为看到这么一篇绝妙文章而渐渐消散,可是转眼间,他再次看到那卷面上的评语,脸色又陡然阴沉了下来。
这么一篇绝妙文章,得到的评语,却不是叉叉,就是杠杠,这是考官都心黑瞎眼了吗。
看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怒从心起,要发作了。
咦,为什么我给出的评语,竟也是一个叉?
欲要发作的刘朝宗,这时使劲擦了擦眼,发现自己没有看错,顶头自己留下评语的地方,确实是一个叉,不是什么圈。
他仔细看了那个评语,最后确认是自己的笔迹无疑,他相信,作为一位三品进士的他的笔迹,这里还是无人能够模仿的。
可是自己明明没有看过这篇文章,若是看过,绝不至于没有半点印象,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个叉叉的评语。
刘朝宗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确实没有看过这篇文章,只是不知为何,就判了一个叉,应该是当时看卷子看得昏头了,疏忽大意之下,就漏过去了。
心里浮起几分惭愧,这怎么也是一个大大的失职啊。
但很快他又不解了,他一个人疏忽大意也就罢了,但是其他这么多考官,也都跟着疏忽大意,错看了这篇上佳卷子?这可能吗。
稍一琢磨之下,再联想起先前看到的众人心虚的表情,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其中只怕还真大有蹊跷。
徇私舞弊,而且是集体徇私舞弊,这简直是胆大妄为,胆大妄为啊!
他心里藏着一团火,很想发作骂人,把这些人都骂的狗血临头,但是当他看到卷子上他自己留下的醒目的叉,他又仿佛失去了全身的气劲,骂不出来。
卷子上他留下的叉铁证如山,想改都改不了,这事真声张出来,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有嘴也说不清了啊。他能怎么解释,说他是一时疏忽大意,没有认真看卷,稀里糊涂的随便就给了一个叉?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这到底是哪个浑蛋干的龌蹉事,差点把老子给坑惨了啊,发作不得,他忍不住心里就骂娘了。算了,算账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是把这件事怎么稳妥的抹过去才是正理。
刘朝宗深吸几口气,恢复了平日的几分镇定,扫了一眼身旁的这几位低眉顺眼的下属,把手中的这份卷子在桌案上一放,神色平静,声音却阴沉如刀,道:“把这一张卷子加进去,诸位可有意见?”
几位考官抬起头来,偷瞄几眼,认出眼前这份卷子,正是王璇搞鬼,威逼利诱他们,要打压的那份卷子,此刻他们心虚,自然不敢多说,纷纷摇头表示无有异议。
只有不甘心的王璇发话反对道:“大人,不可!这份卷子,是作弊之卷,怎么可能录取!”
刘朝宗一听,心里顿时就如明镜似的,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这王璇之手了。
“为什么说是作弊之卷,有何证据?”他强压下心头窜动的火苗,沉声问道。
王璇理所当然道:“只凭这份卷子,是出自那个狂徒江云之手,就可知是一份作弊的卷子,凭着那个迂腐狂徒,绝无作出这份卷子的才学!”
刘朝宗听得一怔,对方说的狂徒江云,应该就是那位东风吹兄?前些时候城隍庙灯谜会上此人大出风头,把这位王璇大人得罪惨了,没想到,这篇上佳卷子,竟然是出自此人之手?
难怪这王璇要暗中搞鬼,穷凶极恶的要打压这份卷子了,原来如此,这样一份卷子脱颖而出,还可能夺了案首,让他王大人情何以堪啊。
此刻刘朝宗彻底明白过来了,明白过来之后,一股莫名怒火腾的又窜上来,几乎按捺不住,看着面前振振有词的王璇,真恨不得抬脚过去,照着对方的臭脸狠狠来上几脚。
你这浑蛋想要找死,可以,别拉上我行么。这次县试,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要担负责任的,就是他刘朝宗这位主考官,他可说差点被对方给坑惨了。
心里把对方活吞了的心思都有了,但是刘朝宗此刻还只能强自按捺怒火,府城的监督官还在边上呢,今天的事若是闹开了,传扬出去,就是一个大丑闻,在座的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
这些人不要脸,但他刘朝宗还是要脸的,没有脸,在士林中还怎么混。
所以他只能强忍怒火,缓缓说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若是无确凿证据,这份卷子就不应该被黜落在外。”
“就这么定了!”最后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被对方这么一瞪眼,感受到其中的滔天怒火,王璇吓了一大跳,神色惊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其他的考官,人微言轻,此刻更加不会有什么异议,当即就从原先六十人的名单之中,黜落了一人,把江云的卷子补充了进去。
在这里,刘朝宗又使了个小心眼,把那位董家小郎的卷子又放了进去,反正董家小郎的这份卷子还算不错,录取是顺理成章的事,他刘朝宗只是作了一个顺水人情罢了,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他刘朝宗舍不得。
议定之后,又安排人重新誊写选定的六十人的文章,包括江云的那篇文章在内,准备再次进行文祭仪式。
一切就绪之后,六十份选定的文章,洒入大殿中央的三足铜炉之中,一番焚香祷诵之后,刘朝宗弹指一挥,火光闪耀中,六十份卷子就在铜炉里熊熊燃烧起来,轻烟汇聚成一束,袅袅直上。
大殿众人目光齐齐注视,随着袅袅轻烟一直往上,这次再没有什么异变发生,轻烟袅袅直上,钻进周身刻满古朴符文的量才斗中,紧接着量才斗四壁泛起白色光华,须臾消散,众人耳边,仿佛隐隐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嗡鸣。
至此,文祭仪式算是顺利结束了,大殿上众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只有王璇例外,眼中还是充满了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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