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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万春智激黑旋风 燕青巧扑擎天柱

    却说李逵、燕青、庞氏兄妹四个扮作客商南下,离了济州府往南,不一日到了袭庆府。此处属京东西路兖州,因泰山而闻名,自古便是帝王封禅宝坻。

    尚未进城时,路边茶寮里,四人坐下吃茶,却闻得一旁几个客商在那里说什么“擎天柱”。闻言李逵转头问道:“几位阿哥说什么擎天柱?”数内一个客商答道:“这位好汉不知,小人等几个直从凤翔府来,今上袭庆府办货。目今这袭庆府内,有个扑手好汉,是太原府人氏,姓任,名原,身长一丈,自号擎天柱。口出大言,说道:相扑世间无对手,争交天下我为魁。闻他两年曾在庙上争交,不曾有对手,白白地拿了若干利物,今年又贴招儿,单搦天下人相扑。小人等因这个人来,一者办货,二乃为看任原本事,三来也要偷学他几路好棒。”

    李逵闻言焦躁道:“什么任圆、任方的,俺们山东路大名鼎鼎的宣抚使,女杰一丈青,何等人物,都不敢称个擎天柱,这厮如何这般惹弄?”

    那客商道:“原来好汉乃是山东路来的,听闻贵处得那女宣抚治理,百业兴旺,轻徭薄赋,端的是个好去处,去了袭庆府后,便要往济州府走一趟,好瞻仰那女杰一二。”

    李逵听得他敬重三娘,呵呵笑道:“自管便去,那厢里百货不禁,盐铁尽可自营,若是有甚难处,自管说俺名头,俺便是……”方才说到这里,慌得燕青一把捂住嘴巴,燕青赔笑道:“这厮整日囫囵话,做不得准。几位自去山东路便可,那里商贾兴旺,官府并无欺压。”几个客商应了,自吃茶谈天。

    燕青将李逵扯回,低声怒道:“你这黑厮口不择言,方才离了山东路,便要露了行藏么?”李逵被他扯得喉头发紧,急忙吐舌道:“小乙哥松手,扯得紧了。”

    燕青方才松手,一旁庞万春笑道:“铁牛兄弟心直口快,便是性情中人。”庞秋霞却道:“这个什么任原,好大口气,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庞万春闻言笑道:“小妹也是真性情,既然如此,倒不如去见识一回,这任原到底如何厉害。”

    燕青却皱眉道:“我两个乃是招安来到清白之身,倒是不惧官府,你两个却是江南义军中的人物,官府追缉的要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逵却道:“小乙哥也忒小心些,俺们只是去瞧瞧,又不是拿斧子砍人,打什么鸟紧?”说着便是直要去看,燕青违拗不过,又听庞万春说道:“听闻燕青兄弟自幼跟卢员外学得一身相扑好本事,江湖上不曾逢著对手,今日幸遇此机会,不如便去瞧瞧,若是那厮手段高明,燕青兄弟何不露他一手,好歹攀他颠一交?”

    李逵听了鼓起掌来道:“小乙哥的本事,俺铁牛最是服气,俺们梁山他一个,焦挺兄弟一个,都是相扑好手,今趟来了这里,这任原又在泰山脚下惹弄本事,这里左邻我山东路,便是不将我山东路好汉看在眼里,不杀杀他威风,心里万难服气。”

    燕青沉吟片刻后,方才道:“既然如此说了,我也不可堕了我山东路名头,便是见识一番。与他交个手看,若是输了颠死,永无怨心;倘或赢时,也与山东路增些光彩。只是你两位都是海捕文书上的人物,千万不可露了行迹。”

    庞万春笑着应了,当下四人结了茶钱,便往城内而来。当晚四个在城内投客店安歇。次日五更起来,还了房钱,同行到前面打火吃了饭,便打听得那任原在泰岳庙外摆下擂台,问明道路后,四个吃了饭食,便起身前去。

    那条路上,只见烧香的人来往不绝,多有讲说任原的本事,两年在泰岳无对,今年又经三年了。燕青听得,有在心里。申牌时候将近,到了泰岳庙外,庙上傍边众人都立定脚,仰面在那里看。

    燕青四个歇住脚,分开人丛,也挨向前看时,只见两条红标柱,恰与坊巷牌额一般相似,上立一面粉牌,写道:太原相扑擎天柱任原。傍边两行小字道: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

    燕青看了,顿时火起,便扯匾担,将牌打得粉碎。李逵、庞氏兄妹看了叫好,燕青却也不说什麽,拉了李逵,望庙上去了。看的众人,多有好事的,飞报任原说,今年有劈牌放对的。

    李逵奇道:“怎的劈了牌却走了?”燕青道:“自然有人报他。”庞秋霞有些忧心,说道:“小乙哥,一路听闻那任原身长一丈,貌若金刚,约有千百斤气力,你这般瘦小身材,纵有本事,怎地近傍得他?”

    燕青道:“不怕他长大身材,只恐他不著圈套。常言道:相扑的有力使力,无力用智。非是燕青敢说口,临机应变,看景生情,不倒的输与他那呆汉。”李逵笑道:“庞家妹子自管放心,小乙哥的本事,俺都畏惧的。”庞秋霞白了他一眼道:“你便是小乙哥说的只会用力,不会用智。”李逵挠挠头道:“俺也会用智的,休要轻看。”庞秋霞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几个都笑了一回。

    果然,四个入庙里闲走一回,没多时候,只听得庙门前热闹,二三十条大汉便在庙前,问那庙祝道:“劈牌定对的好汉,入庙里哪里去了?”那庙祝道:“我这里没有,都是香客。”

    那夥人道:“都说在你庙中。”庙祝道:“都是寻常香客,不信自去寻看。”众人便入庙来看时,只见庙里人多,一时不得见。众人寻思不下,数内有一个忽然指着道:“快看那大汉,生得如此凶恶,定是争交劈牌的!”

    众人一望便望见人丛里李逵那黑大哥,都道:“正是了!”当下分开人众,一拥而上,将李逵四个围在当中,都看李逵,惊呼道:“阿呀!这般威猛好汉,这个是争交的爷爷了!”

    一旁燕青却笑道:“争交的不是他,他自病患在身,我便是迳来争交的。”众人不信都道:“你休要瞒俺们,看任原吞得你在肚里。”燕青道:“休笑我,我自有法度,教你们大笑一场,回来多把利物赏你们。”

    众人啧啧称奇,便拥着燕青出了庙来。此时日高,那日烧香的、看相扑的人,真乃亚肩叠背,偌大一个泰岳庙,一涌便满了,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

    朝著泰岳庙外嘉宁殿,扎缚起一座山棚,棚上都是金银器皿,锦绣山棚门外拴著五头骏马,全付鞍辔。这里官府知州派兵马弹压,禁住烧香的人,看这当年相扑献圣一个年老的部署,拿著竹批,上得献台,参神已罢,便请今年相扑的对手,出马争交。

    说言未了,只见人如潮涌,却早十数对哨棒过来,前面列著四把绣旗。那任原坐在轿上,这轿前轿後三二十对花搭膊的好汉,前遮後拥,来到献台上。部署请下轿来,开了几句温暖的呵会。

    任原道:“我两年到岱岳,夺了头筹,白白拿了若干利物,今年必用脱膊。”说罢,见一个拿水桶的上来。任原的徒弟,都在献台边,一周遭都密密地立著。且说任原先解了搭膊,除了巾帻,虚笼著蜀锦袄子,喝了一声参神喏,受了两口神水,脱下锦袄,百十万人齐喝一声采。

    看那任原时,怎生打扮:头绾一窝穿心红角子,腰系一条绛罗翠袖三串带儿,拴十二个玉蝴蝶牙子扣儿。主腰上排数对金鸳鸯踅褶衬衣。护膝中有铜裆铜,缴袭内有铁片铁环。扎腕牢拴,踢鞋紧系。世间驾海擎天柱,岳下降魔斩将人。

    那部署道:“教师两年在庙上不曾有对手,今年是第三番了,教师有甚言语,安覆天下众香官?”任原道:“四百座军州,七千余县治,好事香官,恭敬圣帝,都助将利物来,任原两年白受了,今年辞了圣帝还乡,再也不上山来了。东至日出,西至日没,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蛮,北济幽燕,敢有出来和我争利物的麽?”

    说犹未了,众人拥着燕青肩臂,口中都叫道:“有有!”燕青便从人背上直飞抢到献台上来。众人齐发声喊,喝彩声大作。那部署接著问道:“汉子,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你从何处来?”燕青道:“我是山东张货郎,特地来和他争利物。”

    那部署道:“汉子,性命只在眼前,你省得麽?你有保人也无?”燕青道:“我就是保人,死了要谁偿命?”部署道:“你且脱膊下来看。”燕青除了头巾,光光的梳著两个角儿,脱下草鞋,赤了双脚,蹲在献台一边,解了腿护膝,跳将起来,把布衫脱将下来,吐个架子,则见庙里的看官如搅海翻江相似,迭头价喝采,众人都呆了,庞万春暗赞声好,庞秋霞却是嗓子也都叫哑了。

    任原看了他这花绣,急健身材,心里到有五分怯他。当下部署问燕青先要了生死文书,怀中取出相扑社条,读了一遍,对燕青道:“你省得麽?不许暗算。”燕青冷笑道:“他身上都有准备,我单单只这个水棍儿,暗算他甚麽?”

    闻言众人都和起来,只见分开了数万香官,两边排得似鱼鳞一般,廊庑屋脊上也都坐满,只怕遮著了这相扑。任原此时有心,恨不得把燕青丢去九霄云外,跌死了他。部署道:“既然你两个要相扑,今年且赛这对献圣,都要小心著,各各在意。”

    净净地献台上只三个人,部署拿著竹批,两边吩咐已了,叫声“看扑。”

    这个相扑,一来一往,最要说得分明。说时迟,那时疾,正如空中星移电掣相似,些儿迟慢不得。当时燕青做一块儿蹲在右边,任原先在左边立个门户,燕青只不动弹。初时献台上各占一半,中间心里合交。任原见燕青不动弹,看看逼过右边来,燕青只他下三面。

    任原暗忖道:“这人必来弄我下三面。你看我不消动手,只一脚踢这厮下献台去。”任原看著逼将入来,虚将左脚卖个破绽,燕青叫一声“不要来。”任原却待奔他,被燕青去任原左胁下穿将过去。任原性起,急转身又来拿燕青,被燕青虚跃一跃,又在右胁下钻过去。

    大汉转身终是不便,三换换得脚步乱了。燕青却抢将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裆,用肩胛顶住他胸脯,把任原直托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四五旋,旋到献台边,叫一声“下去!”把任原头在下脚在上,直撺下献台来。

    这一扑,名唤做鹁鸽旋,数万的香官看了,齐声喝采。那任原的徒弟们见颠翻了他师父,先把山棚拽倒,乱抢了利物。众人乱喝打时,那二三十徒弟抢入献台来。知州那里治押得住,不想傍边恼犯了这个太岁,却是黑旋风李逵看见了,睁圆怪眼,倒竖虎须,面前别无器械,便把杉刺子大棒拔断,拿两条杉木在手,直打将来。

    庞万春见了,立时掣出兵刃来,对庞秋霞道:“杀将出去!”两个一左一右,护定李逵,直打杀过去。那庞万春大声喝道:“江南方腊义军在此!”

    众军民百姓听得,唬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一发声喊都走,左右官差都来阻拦。燕青顿足不已,只得跟着三个,杀开一条路来,抢了棚外马匹便走。这府里整点得官军来时,那四个好汉,已自去得远了。官军也不敢来追赶,只顾收整,随后急忙禀报东京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