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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九十六章 行贿

    见林延潮说,学问不在于论各家之长,而在于每日所知所得皆可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众弟子都是醍醐灌顶。

    郭正域道:“何为新,康诰有云,作新民。如何兴以教化,开启民智?我就在于‘新民’二字。”

    作新民正是大学里对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注释。

    陶望龄道:“新,乃自新,使民更新;教民向善。”

    “还有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徐火勃亦道。

    屈横江起身来颂道:“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屈横江颂得是,诗经里的文王,这一句也是大学里‘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注释之言。

    “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

    众弟子们随着屈横江颂至,面色认真,言语中诚恳,兴起而颂,喜而歌咏,悠然似见到古人之风。

    林延潮亦是点了点头,抚膝低声随声低颂。

    屈横江念毕,众人都觉得意犹未尽。

    一并认为用‘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九字作为经学的刊题再好不过了。

    汤显祖道:“吾以为虽说学问不在于论各家长短,但理不辩不明,古人有云,两刃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乃见。经学这一版还是以各学派争鸣为主。”

    林延潮点点头道:“善,正是如此,只是本报立场,不偏不倚,持中而讲,让各派在本报争辩,不作评判,至于立论高下,让读者自见。”

    卢万嘉笑着道:“这一次我们时报,多亏了有汤前辈这等贤才帮忙,这才走了许多弯路。如连载小说中的紫钗记,因选自霍小玉传。这霍小玉传京师百姓是耳熟能详,故而不少书肆老板见了都很喜欢,故而这一次才售得三千份。”

    听卢万嘉夸奖,汤显祖谦虚了几句。

    屈横江拍腿道:“什么汤前辈,多客套,我觉得以后都叫汤主编好了。”

    堂上一片笑声,汤显祖也是露出赧然之色。

    见弟子们一起共事时,唯有学术上争执得面红耳赤,但私下共处时却其乐融融,林延潮欣然点了点头。

    他们用力做事的干劲,脸上勃勃的生气,这才是古之士风,读书人的进取精神。

    林延潮转念想到当今朝堂却有些灰心。

    眼下张居正去位不足两个月,因国库充盈,边事无忧,又是高压之后的松懈,朝堂上高层中张四维,冯保为了权势明争暗斗,至于其他官员不要忙着站队,就是置身事外,官场难免也有了几分安于享乐,懈怠于事之风。

    林延潮记得明朝就是在这样一片风花雪月,末世繁华中,渐渐走向衰亡。

    而西方文艺复兴后,列强已是开始奋起直追,将明朝渐渐甩在身后。

    或许几十年之后,林延潮会随着时代同朽,士风同化,又或许自己能作些什么,改变什么。

    就在林延潮出神之时,陈济川走入屋内至耳边与林延潮说了几句。

    林延潮听了与众人道:“我不日要去应天为主考,不在京师。而燕京时报的事,要靠你们来办了。”

    众人一并道:“请老师放心。”

    林延潮点点头当下走出屋外。

    屋里众弟子们行礼之后,脸上都是喜色。

    屈横江道:“老师这一次去应天又不知道要收多少门生。”

    卢万嘉道:“江南多文才,此番老师事功之学,可以道南了。”

    众弟子们知林延潮要去任应天府主考,都是颜面有光。

    林延潮来至书房,但见屋子里有几份的名帖。

    林延潮随手取过一件但见是蝇头小字,细书于青面手板,下面写着年侍生河间府推官潘静敬贺端午之喜,芹献大衍一部,密云龙茶一斤。

    官场上同年间投刺,一般自称年弟。

    但是若同年宦途显达了,二人身份不匹配了,那同年在名刺里就要敬写‘年侍生’或者是‘年晚生’。

    若是再恭敬几分,则连‘年’字也不能说,直接称‘侍生’或‘晚生’,而且在书末都要列衔。

    这潘静是林延潮那一科的进士,后去任河间推官。

    二人以往也有书信往来,多是节礼问候。

    但以往潘静自称是‘年弟’,但今年却自称起‘年侍生’,大约是知道自己任日讲起居官的消息后,才改了称呼。

    至于大衍,大衍之数五十,则是纹银五十两的代称,文人嘛,就算行贿也是雅致之事,直接说不好听,当然要编上些文雅的词。

    往常若几两银子也就算了,林延潮以往也不是没揣入腰包过,但这一次五十两,可不是一般的孝敬。还有这密云龙茶也是珍品。

    外官给阁老,尚书的贺仪,才到这个数的。这潘静备上这厚礼,必是有事相求,还是问明白的好。

    林延潮对陈济川问道:“他所求何事?”

    陈济川道:“他来府上投贴的下人说,他有一弟弟为淮安府生员,品学兼优,恳请老爷在今科南闱时关照一二,他潘家上下感激不尽。若事成事后还有厚礼。”

    林延潮不由皱眉道:“这南闱主考的圣命未下,我也未出京师一步,这就有人来上门钻营了。”

    陈济川禀道:“老爷,你任应天主考之事,于官场上并非秘密,稍一打听就知。”

    顿了顿陈济川道:“老爷,这礼咱们收不收?”

    林延潮想了想道:“眼下我身为禁近之臣,不知多少人眼红,而且此去应天,我又答允过陛下秉公取士,不为私请,眼下尚不用因此小利而坏了大节,故而此礼不可收。”

    陈济川道:“可是这潘推官一贯对老爷甚是恭敬啊。”

    林延潮道:“同年馈赠,也是官场常礼,却之确为不友。我也不是要博那清廉如水的名声,如此你告诉来人,就说这密云龙茶我就收下,但这五十两尽数退回。”

    陈济川称是。

    林延潮又取了一封名帖来看,原来又是一名请托自己在应天乡试中关照其家人的官员来信。

    这里面有的人是托同年,同乡,同僚的关系,有的则是没有关系,也要强行与你发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