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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谈话

    临近午时的时候,一众大臣们终于从乾清宫步出。

    这一场廷议也是有了了结。

    九卿三三两两鱼贯而出,众大臣们脸上虽有倦色,但大体上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方才在廷议之中,极力陈词的林延潮正跟在申时行,宋纁等众大僚身旁。

    但见宋纁向林延潮道“林宗伯方才你在廷议之中所言并非没有见地,但眼下朝廷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哪里能再拿出钱来建海船,募运军。”

    林延潮道“回禀太宰,是侍生冒失了,没有谨慎所思,这一次回去我再拿出一个条陈来。”

    “你”宋纁闻言摇了摇头,又是笑着道,“你这誓不罢休性子,当年的高新郑,张太岳又何尝不是如此。”

    林延潮道“侍生岂敢比肩两位相公,只是为朝廷计,这辽东东有蒙古,北有女真,南有朝鲜三面环敌,必须广蓄钱粮,以雄兵镇守,这海运之策既能济朝鲜,更能济辽东。省去了朝廷多少转输之费啊。论大计者固不可计小费,今日这些钱舍不得用,将来就要用得更多啊。”

    宋纁闻言大笑,摇了摇头道“林宗伯此请,老夫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部里还有事,元辅,大宗伯,老夫就先告辞一步了。”

    “也好。”申时行点了点头。

    宋纁走后,申时行看了林延潮一眼没有说话,负手前行,然后在乾清门前在上了轿。

    林延潮向轿旁的申九点点头,自己亲自搀扶申时行上轿。

    申时行对林延潮道“你昨夜奉召进宫,眼下不先回去把家里安顿一下。”

    林延潮道“家里的事有下人操持,学生初任,特来请恩师教诲。”

    “教诲不敢当啊。你现在是礼部尚书,连老夫也要尊称你一声大宗伯了。”

    林延潮听了不知说什么才是。

    而申时行闭上眼睛,摇了摇手。申九高声道“起轿”

    四名轿夫抬起申时行的软轿,申九等随从跟从离去,留下林延潮在原地。

    随着乾清门走出的众官员见了这一幕,都有露出好笑之意,然后说着话从林延潮身旁离去。

    “丢人,真是丢大了。”

    林延潮心底如此说道,再想起之前的廷议,自己最后提出的海运之策,遭到王一鄂,石星,陆光祖的一致反对。

    最后廷议上只是增设登莱,天津两地的屯军,并修补城池。至于海运之事最后作罢。

    林延潮以九卿身份参与的第一廷议实在不那么顺利。

    此事是在林延潮的意料之中的,不过廷议上反对之声那么大,令林延潮觉得有些难办。

    林延潮立在乾清门前片刻,然后赶往文渊阁。

    因为年节将近,这从乾清门赶至文渊阁时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官员。

    这么多年文渊阁的司阍还是老人,一见林延潮急忙赶来,当即推开了朱红色大门。

    文渊阁左右仍可见到值守的舍人,官吏往来于各房之间,虽是年间但内阁里该有的值守官员却一个都不能少。林延潮远远望了一眼,即赶到了阁内。

    一见申九林延潮即上前道“宋兄。还请代我通禀恩师一声。”

    宋九有些为难道“大宗伯,老爷今日廷议上忙了半日,眼下正是十分疲乏在值房里歇息,你还是明日再来吧”

    林延潮道“无妨,我在值房外面等着就是,待恩师醒了,还请通报一声。”

    申九连忙道“这如何使得堂堂二品礼部尚书在值房外等候,这说出去,大宗伯你就不要为难小人了也罢,小人就替你问一问。”

    申九入内后出来禀告道“元辅正在用饭,大宗伯先进来吧”

    林延潮当即道“多谢宋兄,此情以后定当报答。”

    宋九笑着道“那可不敢当,大宗伯眼下位极人臣,他日能不忘记小人已是三生有幸了。”

    “你我是布衣之交,我林延潮岂是忘本之人,以后休要提这样的话。”

    申九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老爷方才在列位大臣面前没给你好脸色,这也是把你没当外人来看,否则你看老爷几时对人面责过,一会儿把话说开了就没事了。”

    林延潮闻言道“多谢宋兄提点。”

    然后申九带林延潮来到申时行的值房,见申时行果真正在用午饭。

    虽说申时行是帝国宰相,但在文渊阁的值房,但吃食也不比其他吃公家饭的吏员丰盛多了,也就多一两道菜而已。

    不是申时行不爱享受,只是在面上的东西他必须做好。

    尽管菜色普通,但申时行依旧吃得很讲究,长筷细筷银勺拨勺十几样器物都摆在一旁。

    见林延潮入内,申时行抬头看了一眼,对申九挥了挥手。

    申九退下后,值房里就剩林延潮与申时行二人。

    申时行也没说话,而林延潮也就面对申时行站着。林延潮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申时行时,对方是和颜悦色,虽说身为阁臣但半点失礼的地方也没有。

    但是今日恩,谁叫领导和我是自己人呢。

    申时行吃得很仔细,鱼肉里的骨头都要剔得干净,方才放入口中咀嚼。

    等到吃了差不多了,申时行用巾帕擦了擦嘴,然后看向林延潮道了句“原来大宗伯在此,是老夫疏忽了。”

    林延潮道“恩师,这么说真是折煞学生了。”

    申时行笑道“怎么敢当对了,你叫老夫恩师,我倒是差一点忘了你是哪一年的进士”

    林延潮答道“回恩师的话,学生是万历八年的进士。”

    “万历八年”申时行点了点头道,“那么方才在殿上与你争执的石司农是多少年的进士啊”

    林延潮答道“是嘉靖三十八年。”

    申时行捏须道“比老夫还早了三年登第,那王司马呢”

    “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

    申时行点点头“那就是更早了。

    还未等申时行继续问,林延潮道“还有反对学生海运的陆司徒,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

    “你倒是能举一反三,”申时行擦着手道“廷议上这三位部堂,主管朝廷的户部,兵部,刑部,宦海沉浮几十年,半个朝廷都是他们门生故吏。你觉得在廷议上他们有必要买你的账吗”

    “而宋太宰,堂堂吏部的天官,但廷议下来时,你见面不谢过他这一次举荐你为礼部尚书,反而争着说登莱海运之事,这份恭敬哪里去了你的眼底只有海运之事吗”

    林延潮道“恩师容禀,学生知道今日廷议上太过冒失了,但学生也是有理由的。”

    “学生提事功变法之主张已有近十年了,他主张倡立义学,报纸,都是长远之计,而眼下足以称道的事功乃引进番薯,苞谷,此事成在徐通政,但徐通政却半途病逝,故而学生未得全功。”

    说到这里,林延潮想起徐贞明病逝心底着实难过,而这番薯的事,申时行分功给王锡爵,王锡爵则去便宜了李三才,这事自己不能不提啊。

    申时行捏须没有说话。

    “而这一次学生进京,学生的门生,门生的学生都希望学生在朝堂上可以尽到匡正之责,不仅规劝天子,还能为朝廷办成一些大事,如此方不负了这事功二字。若是学生事事不主张岂非成了光说不练嘛以后天下的读书人会如何在背后评议学生呢”

    申时行点点头道“故而你明知不可而为之,这倒不失为似迂而直,以患为利之道。”

    林延潮背后冷汗渗出,官场上看似很愚蠢的举动,却能令自己避开了很多风险。

    比如自己这一次廷议上主张海运失败,但反而在清议之中却赢得了敢言敢谏的名声,这是林延潮一直以来经营的官场人设。

    反而言之,人设一旦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林延潮唯有硬着头皮强行解释道“恩师明鉴,学生怎会作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只是天子屡次传召,学生不敢辜负了圣意。学生也是见识短浅,低估了廷议之事,几位部堂都是老成持重之辈,岂会因学生三言两语而打动的。”

    申时行道“现在明白也是不晚,那么海运之事还是罢了吧。”

    林延潮立即道“恩师,这海运之策学生于胸中全盘思虑清楚,并与前漕运总督王临海商议多时,而且若是海船从淮安出,将两淮之盐也可贩与辽东”

    申时行一听不由道“好啊。”

    林延潮闻言立即给申时行斟了茶来。

    申时行端着茶盅想了想道“此事许新安是否也有主张”

    林延潮道“学生还未与他说,但两淮盐业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他会支持的。”

    申时行将茶盅放在一旁,当即道“你在朝中资历太浅,要想在廷议上让列位大臣卖你这个面子太难。当年王临海为漕督时,手握实权,但因开海运仍落了个罢官的下场。你自付比当年的王临海如何”

    林延潮道“学生也知此事不是一蹴而就,但一次不行就两次。”

    申时行道“你这契而不舍的劲,老夫倒是信得过,也好,此事上老夫可以与许新安再好好谈一谈,坐吧”

    “谢恩师。”

    林延潮知道此事算是过去了,然后与申时行并坐在炕上。

    申时行问道“你知老夫这一次召你回京任礼部尚书的用意”

    s:还是下一章明天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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