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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节 忘恩负义

    为郑重礼贤下士的礼节,陈天一身边的参军、幕僚和门客都会享受到相应的礼遇。他们被按照级安排到不同的八仙桌上,享用丰盛的酒食,尤其是现在,随时有可能上战场,熊尊这一桌六个人九个菜,荤素搭配,食材一丝不苟,与酒楼的席面一致无二。

    坐熊尊身边的是一个本家,张口就问熊梦主仆,听到喊了不肯来吃,忍不住呵责他:“你怎么不拉她们来?虽是她们私自离家跟上来的,可要是吃不好睡不好,让咱们这些老爷们怎么回去交代?她们怕男女同席,能会同席吗?都是饱读诗书的人,她们与女眷一道用饭就行了呀。”

    熊尊没他年长,却显得很不服气,大声说:“我强拉来吃饭,她们就高兴吗,要拉你去拉去呀。”

    本家点了点他,表示他为人处世的本领差,干脆示范给他看,招呼上朱氏的管事,微笑中带着不苟,请求中带着吩咐说:“我熊氏那边有两位女眷因为不便,没有来用饭,你看能不能安排个女子,把饭菜装上一盒,为她们送去。”

    等管事连笑连诺,飞快吩咐人去办。

    本家回过头,给熊尊点了点头,教导说:“这次出来,你要多多学习待人接物之道。读诗书不等于懂礼节,懂礼节不等于善处世。”

    熊尊也隐隐佩服,但他更想问时局,压低声音问:“十六叔。你觉得我们该不该建议将军,支援李虎一下,李虎是少年英雄,与我……有谊。”

    他这族叔停著片刻,淡淡地说:“最好别过问,长上定然会有安排。李虎?你也少与他往来。我们熊氏是名门,不要去招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这些田间、地头所谓的英雄好汉,无非是人强悍好斗,善夺敛钱财,毫无底蕴,更无与我们交好的根基,因为不懂礼节和往谊,用你时千方百计来攀交,不用你时对面不识,兴盛时,撒金银网罗走狗,衰退时,如鸟兽散孑然一人。”

    熊尊只是想让他帮自己出主意而已,被他哽到,立刻反问他:“你说的是那些土匪爆发户,李虎何曾会是这样的人?”

    这族叔想也不想就说:“我看也差不多。不过是在石场和土建上刚刚赚了些钱,就已经呼朋唤友,左呼右拥,目中无人,听说长上派人给他送贺仪,都被他赶了出来,傲慢若此,怎会是谦谦君子?何况他与东夏人往来得多,瓜葛深,你不要与他往来啦。”

    熊尊忍不住说:“你又没见过他,怎么能肆无忌惮地评价呢。”

    声音越来越大,一些同僚们入了耳,也不由加入口舌,说些是非。熊尊心里一怒,放下筷子不吃了,起身要走。

    本家小叔将他拉住,笑道:“你还为李虎饭也不吃?说你的友人还不是为你好。”

    熊尊一时说不出话来。

    憋了一股气,吃了顿令人不快的饭菜。

    吃完,仍不见陈天一睡醒。

    熊尊不顾本家阻拦,找到朱氏的仆役询问,多是说:“你知道,公子昨夜接待贵客不断,入睡得极晚,便要多睡一会儿。”

    熊尊回过头直接去喊,被几个把守厢院的甲士拦住。他便与甲士们争论,希望说服甲士,进去将陈天一唤醒。

    甲士们却不肯,纷纷说:“公子在家受夫人管束,鸡叫起身,那是极苦的,出来之后,又连日劳累,好不容易想睡一觉,我们这些人怎么能违心叫他?”

    熊尊气愤地说:“你们都不知道要打仗的吗?”

    甲士们活在太平日子里,笑他:“打什么仗?”

    一个说:不过是来做个说和。

    一个说:把李虎和石敬孙这二人抓起来送到田大帅的帐前便好,这二人也恁大胆,跟大元帅叫板。

    熊尊眼睛瞪得很大,他弄不懂这些人都是什么立场,怎么半点明辨是非心都没有。

    他正要掉头几走,门缝松动了。

    翘首等了片刻,出来的却是个侍妾,喊丫鬟帮她收拾梳妆。熊尊心头一片火起。陪-睡的女人都才起来,这是要睡到何时。他大喊一声:“将军。”四个甲士把他围上,前拦后拽,想让弄走。熊尊不由怀疑陈天一早已睡醒,故意不见,与他们角着力,大声喊道:“将军。你躲在房李睡觉,你想让我们被李虎看不起吗?”

    正相持不下,不知里头听到了没有,有个行色匆忙的文士带着甲士来到,问了一声:“公子呢。”

    几个甲士停了动作,往里头指去。

    熊尊判断他是朱氏阀内可以作数的人,连忙挪去:“还在睡觉。都打仗了,还在睡觉。”

    文士苦笑说:“是呀。”

    他大步往里走,走了进去,熊尊也要跟上,却又被拦了下来。

    熊尊被他们闹得暴躁,怒吼道:“陈天一。你是三岁小儿吗,你要是再睡不醒,别说是我的将军。”

    他几下挣脱甲士,指了几人大吼:“一群混蛋。为人臣奴者,不作规劝……要打仗了,挡着不让喊他起床。

    几个甲士也委屈,他喊叫,对方也喊叫。

    那文士却又回来了,面部表情地要求:“公子醒了,让喊他进去。”

    熊尊整整自己被拉乱的衣裳,蔑视白了他们一眼,大步走了进去。一脚踏进去,就是一股扑鼻的香气,令熊尊很不舒服。

    他心里嘀咕了声“娘们”,拿出十一二岁大闹学堂的架势,在小厅里翘头耍愣:“将军。你要是再睡下去。非被敌兵捉走不可。”

    陈天一披着衣衫,手曲握在鼻孔之下,微微咳嗽,看来晚起,也是有点顶不住连番折腾。他走出来,见到那文士和熊尊,登着素靴到太师椅上坐下,笑着说:“贤弟昨日对我还恭敬有加,今日就在外头跳脚叫骂……不才可有什么得罪之处?”

    毫无疑问,陈天一也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他风采照人当中一坐,就让人觉得没有那么气了。

    熊尊想道个歉,想说自己是不得已才这样,文士却着急,喊应说:“公子。先别责他。我刚刚从北边回来……只见着高将军,根本去不了北平原,劝说都没有机会,已经失败了。”他又说:“易县还在石敬孙手里,但是情况亦不妙,打了一回,石敬孙缩回县城不动,城东要隘的卡子已经丢了,再挡不住高将军的进军。”

    陈天一一动不动。

    熊尊却连忙说:“什么卡子丢了?要紧吗?”

    文士没好气地说:“高将军可以直接绕道县后,甚至可以直扑保郡,你说要紧吗。”

    陈天一突然一抬手,道:“石敬孙故意的吧?”

    文士说:“这怎么可能,我回来的路上,都遇着李虎带人支援,石敬孙只要等一等,支援就上去,他为什么要让路?”

    熊尊也迫不及待地问:“是呀。为什么?”

    陈天一冷笑道:“石敬孙把人打完,自己不就成光杆了吗?石敬孙把人拦在界外,对错又是谁的呢?母亲已经为我分析过了。没有人真心挡贼。”

    熊尊激动地说:“那李虎呢?”

    陈天一哑然失笑:“他?不知哪根筋不对。他抗贼他爹知道吗?”

    熊尊和那文士都当是一句戏语,用他爹不知道来表现做事悖乱。文士沉吟不语。熊尊却异常地担心。石敬孙若无心死战,李虎带着一群百姓怎么办?

    熊尊连忙说:“将军您呢。之前你是想让贼人反相毕露,现在也派人去调解了,这位大哥不是回来说,人家拒绝了吗?你调解你不制止别人动手吗?”

    陈天一沉默不语。

    熊尊又说:“将军。咱们出兵吧。人说天贼的兵补给断了,若是任他们攻城略地,该有多少百姓遭殃?他们本来就名声不佳……”

    陈天一低声说:“他们不敢动我家在保郡的庄园。”

    熊尊猛地收住接下来要劝说的话,有点不敢相信地。

    自己说的事百姓,陈天一回答的是他家的财产。

    熊尊渐渐怒了。

    入府从事做个参军,自己不是为了保卫他陈家的庄园呀,大到治国平天下,小到建功立业,这些想法,在陈天一门下能实现吗?

    陈天一与文士说:“易县已不挡敌兵,你与李虎讲了吗?”

    文士愕然道:“还要与他讲?”

    陈天一叹道:“李虎与我本是表兄弟。若让他在叛军手里吃亏遇挫,并无妨碍,若是遇到性命之忧,我停在保郡不动,一定会被母亲怪罪。”他扭过头,目视熊尊:“贤弟与他关系尚好。不如你去告诉他,劝他,让他赶紧回保郡。等州军也下定决心,调集兵马,我们再与叛军作战不迟。”

    熊尊摇了摇头,笨拙地说:“我劝不回他。”

    陈天一诧异道:“为什么?”

    熊尊有点拘束,有点激动,说:“李虎与众人要保乡里,怎么能劝得住?伸着脖子等叛军来杀吗?”

    陈天一要求说:“劝一劝,尽到人事。”

    熊尊断然拒绝说:“不劝。”

    陈天一和那文士都有些意外,正要问他,本来他与李虎关系那么好,不去劝,是不是与李虎生了矛盾,熊尊说:“你们要劝,你们自己去劝吧,我想好了,我要与李虎并肩作战。叛军若是到了保郡,破了保郡,会不会打到我家去呢?我想好了,我不适合在府下从事,你们让族爷给你们派人吧。熊艺和熊保读书都比我好,让他们来帮你。我想去与叛军死战。大丈夫不保桑梓,羞与人云。”

    说完,从怀中抓出聘书,往地上一丢,掉头就走。

    这对陈天一而言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连忙站起来,喊道:“熊尊贤弟。”

    熊尊大声说:“怪不得李虎让我带话给你,他看不起你,他为生黎,你为一己。”

    陈天一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旁边的文士气急败坏地说:“公子,去找他本家长辈收拾他。去找他本家长辈管教他。”

    陈天一越来越气,虽然他警惕熊尊与李虎的关系,却自认为不曾亏待,怎么这个浑人就敢得罪他?自己也算礼贤下士,给他们最好的生活,一顿八-九个菜,上好的酒,给他们最高的贴薪,除了官钱,一个月数十两银。他大吼一声:“忘恩负义。”他给文士喊道:“去问他的本家,他熊氏怎有如此忘恩负义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