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剌温山一线已经成为土扈特人和克罗子部阻挡东夏的天然防线。
他们从通京一退再退,本以为东夏军队不会再追赶,却没想到十数万大军紧追不舍,一直追抵小鲁山系的达哈剌温山脉,与此同时,他们背后的扑鱼湖一带早就密布东夏的数万北黑水大军,西面又有博小鹿所率领的一支军队,在试图截断他们进来的县旗。此时,无论是铁跋真还是也速录,反倒不敢拔腿远遁。
北方历来是雪国,自第一场雪一来,天气日趋严寒,但是还不到大雪铺填盖地的时节,一旦远遁,没有了达哈剌温的密林和复杂地形,在大漠上,他们是跑不过东夏人的,如果说铁跋真还能在远遁上心存侥幸,也速录却是一力劝阻。这个曾经在东夏生活过的枭雄熟悉东夏,反复告诫土扈特人,东夏的战马喂豆饼,东夏的战马多数经过选种和训练,博小鹿就在远遁的路途上,一旦四散逃走,就会陷入与他们赛跑的境地,结果和当年的巴依乌孙一样,那是在自取灭亡。
土扈特人的国师乞颜文依也已经对铁跋真失望了。
他主张进不主张退,因为他知道黑水外侧有东夏的屯垦和经营,而靖康人一再联络,说明这个盟友会有大的举动,进军打到东夏疼的地方,就会搅乱东夏,背后靖康发难,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结果呢,大量的军队在通京抢掠,光想跑,人物从通京撤走东夏就不再追击,毕竟北方要过冬了,大雪会铺天盖地,埋到人的膝盖,狄阿鸟却死追不舍。
逃到达哈剌温,达哈剌温就是东夏给土扈特人布下的罗网。
为什么说是罗网,他北黑水本身就屯有军民,相比渔阳,拜塞周围的军队会更快营救通京,结果呢,他们慢吞吞的,后来上来过,也全部被轻易击退,无论怎么解释,这就都显得额不对劲。
现在狄阿鸟追上来了,北黑水的军队就成了罗网的一面,布在他们往北方的退路上,现在再打过去,再也不好打了,铜墙铁壁一样,打了弹回来,打了弹回来。
你不觉得别人早先就已经给你选好了决战的战场吗?
他对铁跋真的决断不满。
铁跋真对他也不满,打通京是他乞颜文依的主张,以铁跋真的想法,打人家腹地干什么?要打打拜塞,抢完就走,结果他说什么,叫一石数鸟,克罗子部和猛人部族会造反,高显会因为灾荒出兵,南方靖康也不会闲着……打了通京,他还要绕过去,南下打湟西,高显没有出兵呀,靖康也没消息,你还闹着打湟西,能听你的吗?这不,跑都几乎跑不掉了,你还吊个脸?
不过事已至此,铁跋真还是得和乞颜文依商议。
眼看这些天,天还不降雪,他和也速录心里焦急,让乞颜文依去,就是想听他怎么说,他们已经拿定主意了,乞颜文依脑子已经坏了,拿他做个参考,他说向南,大伙就向北,他说向西,大伙就向东……原因很简单,他之前要逆着东夏兵锋往南打,明显是找死吧,退,只有达哈剌温一条路可退,他不让退达哈剌温,依照这些最近的主张,就得他让干什么,就反着来对不对?
乞颜文依到了。
他虽然心里赌气,但这是决定数十万人生死的大事,焉敢不用我之计,我不理你?
到了。
各部首领主张中变相投降的都有,说得委婉,要纳贡称臣……这一主张也速录最害怕,如果投降或者称臣和谈,大伙会把他和他这些叛乱的人交出去的。他便出面反驳,好几次没有大打出手,都是被也演丁给拦住了。也演丁受风霜侵袭,压力陡生,双鬓都略为挂白,他知道自己父子乃至这支人马和土扈特人不是一路人,是客军,父亲在和大小首领闹僵,反倒更容易被抛弃。
他拉回父亲,一声不响端坐着,见到了乞颜文依,却是飞快笑脸相迎。
乞颜文依都是强硬主张。
持强硬主张的人,是不会推走自己盟友的,阿爸不待见,也开始觉得这个乞颜文依脑子有问题,他却觉得更多时候应该亲近,结盟。但乞颜文依一句话就把他的希望浇灭了。倒不是主张议和或者投降,而是一句更不靠谱的话,他说:“而今已经钻进了东夏的口袋,如果诸位无心死战,那就向东,跑到高显人的国界去……乞降也好,游牧也好,高显现在虚弱,反倒可以被我们打败。”
前几天,他还要再派使者去高显呢。
这一转眼,他要连高显也去招惹,你说他脑袋正常吗?
满帐嗡声大作。
他又说:“北黑水之北的东北不是高显人控制的中心,山高林密,白雪皑皑,本身会是藏身休养的好去处,而今虚弱的高显人,会起兵数十万围追堵截吗?怕是不会。再说了,他们连年遭灾,还有这么多兵员,打得过我们吗?如果名义上称臣,也许高显人就默许了。”
这话似乎有道理。
众人静了片刻。
有人质疑说:“到高显人控制的地方还有好长一段路程,狄阿鸟要是在那里堵截我们,给我们决战呢?”
乞颜文依冷笑说:“那就打过去呀。”他又说:“也许狄阿鸟希望我们蹿入高显也不一定,他如果借口围剿我们,北黑水之北,可尽归他有……那里虽然地广人稀,可狄阿鸟他是充满野心,贪婪到极点的,他和诸位不同,他要的会是整个草原,整个北方,他怎么放弃这样的机会呢?就算他会堵截,只会给我们带来重大的杀伤,我们总会生存下来,却不像现在,他们能把我们围困,越收越紧。”
众人冷笑说:“到处险山恶水,根源在那里的雪山族人都不愿意去居住,他狄阿鸟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数十位娇妻不搂,带着几十万大军去与我们周旋?他肯定会在我们前去的路上把我们堵死在半路。”
乞颜文依冷笑不止。
继而,他抬头看向铁跋真。
铁跋真说:“好吧。就算我们一头钻进去了,路我们还没有狄阿鸟熟,他真带上几十万大军追到里头打呢?”
他强调说:“狄阿鸟是在高显长大的。”
乞颜文依仰天大笑说:“高显人不怕我们,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走投无路了,但他们怕东夏人。狄阿鸟领几十万大军在他们北方追击,你们认为高显人会答应吗?高显人不会答应……如果狄阿鸟控制了他们的起源地,就把他们整个国家都包围了起来。要是大汗,大汗不毛骨悚然吗?”
铁跋真揪着自己的胡须,嘴角渐渐现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他猛地站起来。
乞颜文依知道他要下决定,终究还是信任自己,内心激动的火花闪现了一下。
铁跋真宣布说:“好。那我们就决定下来了,向西突围。”
乞颜文依以为自己听错了,纠正说:“向东。西边看似松,却狭隘处处,一旦大军向西,就会被包围。”
铁跋真“哦”了一声,几个首领贵族却放肆地哄笑。
有人故意解释说:“国师。我们都商量好了,你说向西,我们就向东,你说向东,我们就向西。你要说让我们向西就好了,那样我们就会向东。”
乞颜文依猛地看一遭,在他们脸上找到的都是嘲弄,顿觉羞辱,还有比这更难堪的羞辱吗?他满脸涨得通红,猛地吐了一口,掉头就走。
铁跋真大怒。
但他还是忍住了,这是他的国师呀,当年辅佐他战胜对手,击溃众多的亲族和敌人,赶得他们要么藏不见,要么臣服的人。
却不料,乞颜文依走到帐篷口了,气不过,调转头来,大声喝道:“尔等为狄阿鸟拉马坠蹬都不配。老鼠也没你们目光短浅。”他盯着铁跋真,怒吼道:“他们这些人打败了,只要肯投降,顶多是没有百姓享用,你却要被狄阿鸟砍掉脑袋,做成金银夜壶……为什么做夜壶?狄阿鸟之弟狄阿孝曾有言在先,像铁跋真这种鼠辈,尿淋过去就跑,老子今生一定要尿到他头上。”
这是以牙还牙,以侮辱还侮辱。
铁跋真热血直冲脑门,一抡金杯,扬着酒甩出去,拔刀就上,被人抱住胳膊,就大喝:“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带上枷锁,交给奴隶们看管。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本汗自西离开,心里羞愧时再宰杀。”
他一声虎吼:“杀了你,我用你的头做尿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