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听她吸着鼻子,声音有些涩然湿意,将她推过一旁枊树下,停了下来,依在她身边大石块上坐下,“我对北朝皇家的争斗没有兴趣,你装不装残疾,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多言?”顿了顿,默了一会儿,才又道:“至于助你出宫,我也不知为何。”
白筱愣了,将上次请他看病的情形回忆了一遍,他当时是何等冷情,摇了摇头,眼前这个少年,让她实在不解。
容华看了她半晌,这年仅九岁的女孩,居然能寻到此处。寻到此处,初见她的情景,分明对他有所猜忌。这时,却能如此沉得住气。
宫廷生活能将一个孩子生生逼得如此深沉。
问道:“你近来可遗失过什么东西?”
白筱拂开垂在他面前的一条垂枊,“昨天不见了一粒珠子,长得鸽子蛋一般的模样。”
容华从怀里取出在车中拾到的明珠,摊在她面前,“是这个么吗?”
白筱看向他手心明珠,分明便是她昨天丢失的那粒,不过这珠子此时用银丝编成的细网绞住,其中一头,牢牢的坠在一条银丝链上。
眼里露出迷惑,看向他,不去拿那珠子,“这珠子的确是我不见的那粒,不过它昨天不曾穿这件衣裳。”
容华轻笑了笑,“你随身带着这珠子,想来它对你而言,有些道理。不过你今日拿回去,没准明日便又不知会丢在何处,所以帮它穿了件衣裳。”
白筱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在他掌中拈起银链,明珠垂在银链上微微晃动,在阳光下反射着光华。
银丝网不大不小,将明珠完完整整的裹住,没什么复杂的图案,但每个结头仅得针孔般大小,大小一致,极为精致。
昨天与他开分,便没再见过他离开住处,这网自不可能去别处首饰作坊加工而成,如果是现成的,也不会如此贴服,问道:“你做的?”
容华‘嗯’了一声,淡淡道:“看来在下多事了。”握了悬在半空中的明珠,指上用力,便要毁了上面银丝网。
白筱大急,飞快的双手用力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别……别毁了……我喜欢!”
他的手被她握着,莫名的心里一跳,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出来。皱眉看着眼前还是孩童的小身体,不知自己心里这一跳,是跳的哪一出。
白筱将明珠挂在脖子上,放进衣衫里,贴身藏了,冰凉的银丝轻擦着胸前肌肤,心却被撩得暖暖的,笑了笑,把轮椅向她靠近些,凑近他,鼻息间传来淡淡梅香,低声道:“我见过你。”
容华往后略靠了靠,“刚才在佛堂上,不就看过。”
白筱咬着嘴角笑了笑,“我以为你方才一心拜佛,没看见……”
容华一惯少言寡语,这么守着个小孩,更是没有过,听她这话,也有些忍俊不禁,“你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还能看不见?”
白筱‘哈’的一声笑,扯了扯自己的慕离,“你胡说,你根本看不见我。”
容华微埋了埋头,重新面对着她,默了下来。
白筱望着眼前的白色身影,如梦幻般不真实,突然伸了手去揭他脸上慕离。
他身子微微一避,欲阻止她小手动作的手抬到一半,慢慢垂了下去。
白筱取下他的慕离放在膝盖上,用小手遮去他半边脸,只留那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
锁住那双眼,一眼望进去,再也出不来。
她不动,他亦不动,只是淡望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涩然的道:“我以前见过你。”
容华垂眸浅浅一笑,浓密的长睫轻颤了颤,“敢爬墙看我们的人,天下除了风荻,也只得你。”
“我说的不是……”白筱话没说完,容华抬头见三梅向他们这边寻来,从她膝上拿过慕离帽戴上,“走吧。”
白筱顺着他的眼风,望见三梅,一个叮咛,清醒过来,那战场上,她并非肉身,再说不同年代或许也有长得想象的人,那些不属于这世界中的事,怎么能随便说得,将话岔打住。
出了‘清和寺’,他不再同她说话,自行上了马车,马车如飞而去,甚至不再看她一眼。
白筱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隔着衣裳摸着那粒明珠,心里一阵紧,一阵松,乱成一团。
如果汤药之事与他无关,他为何会叫她不要再到这道观来?他分明知道些什么。
一阵风凭空吹过,带了几丝倦意,靠着椅靠,合合眼,这一合,竟睡了过去。
梦中朦胧间,见眼前烟雾缭绕,烟雾层层散开,走出一个年轻不相识的年轻男子,脸色灰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道:“我马上要被投进畜生道了,以后再也回不来。”
白筱心头一阵抽紧,原来这个人就是占了她宿体九年的人,一直想寻个机会见他一见,不想他竟先来寻了她。
有太多的迷惑需要他来为她解答,然而用尽了浑身力气,却张不开嘴,说出一个字。
急得渗了一头的汗,仍是动不得丝毫。
正无奈之际,又听他道:“我为恶八十一世,从没待人好过,也不见别人待我好过,唯独错上你的身体的这几年,有一个人贴心贴肺的待我,她便是上仙这一世的母亲,北朝皇后……贺兰皇后。本想用这一辈子报答于她,不料我的命实在短了些,再也没有机会。”
他一脸的遗憾和惆怅,长叹了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这次被打入畜生道,并无怨言,独放不下受难的娘亲,求上仙救她一救,她在绪宁宫。”
说完趴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慢慢倒退着隐入烟雾之中。
白筱看着他慢慢远去,心急如焚,抵死挣扎,“别走。”一声急呼终于出口。
刹时间,眼前哪里有什么烟雾,又有什么男子,只有三梅焦急的眼神,“公主,是否做了噩梦?”
一阵风吹过,脸上丝丝的凉,抬手拭了拭,摸到一手的汗渍,接了正压在她脸上为她拭汗的干巾,自行抹着脖上汗珠,急急的喘息着,思绪久久难平,“三梅,‘绪宁宫’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