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身泥垢的身影,气喘吁吁,额头上还有着没来得及擦去的虚汗。
跌跌撞撞的不断向着前方蹒跚着,身上也有很多地方被荆棘刮破刺伤,脚上穿着川省特有的草鞋,早已被磨出了血。
蜀地难行,在此人身上被表现的淋漓尽致,他赶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路,就在他将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曙光。
“你这个瓜娃子,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快从哪来到哪去,这一片已经被封了。”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路旁边的石头后边冒了出来,操着川省特有的口音。
话音刚落,便看到有四五个土司士兵走了过来,慢慢将此人包围在了中间。
对于这群人的喝骂,此人非但没有任何害怕和恼怒的意思,反而兴奋了起来,本来就要昏昏欲睡的目光,一瞬间迸发出了光彩。
“快.......快,俺要见奢族长。”
“俺是前些日子和樊将军张将军一起去往重庆府的兄弟。”
自家兄弟?
迎面走来的几人面露疑惑,仔细的端详了此人几眼后,确实有些面熟,但还是不敢确认,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快啊!俺有重要消息要向奢族长禀报。”此人再次出身催促道。
几人对望几眼,正在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却听旁边一个同伴说道。
“好像......好像之前听奢族长吩咐过,若有从北边来的兄弟,则立刻带去见他老人家。”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呢。”
.......
经过提醒,其他几人也想了起来,一拍大腿,带着那个衣衫破烂的奢兵便往他们大营的方向走去。
一座山峰上,周围已经有了绿色,小草开始冒芽,树叶已经在吐枝,小鸟不时在树梢跳跃飞舞,好一番春意傲然的生机之景。
此处周围是连绵不断的山丘,通往各处的道路更是四通八达,根本不怕被围堵,可以说是一个打游击的绝佳地点。
此时的奢崇明正站在山顶上眺望着北方,眉头不时紧锁,又不时嘴角挂着笑意。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时的奢崇明正在独自思考着问题,一般这个时候没有人敢于去肆意打扰他,生怕惹来不快。
可是此时却有一队人马匆匆上了山,径直向这边走来,边走还一边喊。
“族长,去往北边的兄弟们有信了。”
仿佛条件反射一般,当奢崇明听清对方喊话的内容后,迅速转身向山下快步走去,一脸急切的问道。
“报信的人呢?”
刚说完,便看到一个满身污垢,挂满伤痕的男子走了出来。
看清楚了对方的着装打扮后,奢崇明心里咯噔一下,心沉到了底。
难道......?
之前的种种得意,对于今后皇图霸业的种种憧憬,在此刻仿佛泡沫一般,全部幻灭。
但他还是心存侥幸的问道。
“你们......你们情况如何?”
问完后,嘴唇却忍不住哆嗦起来,眼巴巴的紧盯着对方。
“完了,全完了。呜呜,两万兄弟啊,全没了。”被问话的那个奢兵此时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却是奢崇明最害怕的消息。
这一瞬间,奢崇明仿佛行将就木了一般,满身的精气神荡然无存,身体忍不住向后倒退几步,险些被石头绊倒。
“咋可能......咋可能......”
其他在场的人们此刻也是惊了,愣了一下后,瞬间变得嘈杂起来,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
“樊将军与张将军带领我们两万兄弟前去赴辽帮助那些汉人抵抗建奴,路过重庆府城的时候,想要去歇一歇脚,顺便去找那些汉人大官们讨个说法。”
“那知......那知,那知汉人大官们却不让俺们进城,除非放下武器。俺们怎么肯呢,兄弟们都知道,咱们一直和那些汉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放下武器那不是找死嘛。”
“那曾想......呜呜.......那些汉人早就在道路两旁埋伏了兵,一出手就是下死手啊,俺们被打蒙了,等缓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奢兵边哭,便诉说着他们遭遇,到最后整个人都蹲在了地上。
当然,为了美化己方,一些重要细节被省去了,但并不妨碍周围的奢兵们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明白了整个过程的奢兵们,此刻瞬间炸了营,纷纷愤怒不已,拿起随身的武器就要去找明军拼命。
他们这些土司兵,要么是有亲戚关系,要么则是邻里街坊,相互之间彼此认识。
这种模式组成的兵可以说战斗风格是最容易拼命的,因为都是兄弟朋友,在战场上只要有一个倒下来,另一个心里不会产生害怕,反而只有愤怒。
相反,这种模式的组成的军队也是最容易被打败的,只要主将一旦胆怯,那么在战场上便败局已定了。
比如此前明军和奢军的埋伏战,就是因为樊张二将的率先逃跑,才使得整个队伍被瞬间攻破。
这则消息被越传越广,很快便在奢军的整个队伍里流传开来,好战之心也随之被推到了最高点。
正在整个队伍都沸腾起来的时候,一支人马又匆匆上了山,来到奢崇明身边后,说道。
“族长,这有您的一封信,是从北边来的。”
信?这时候谁还会给自己写信呢?
奢崇明从悲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拿起信拆开信封,阅读了起来。
刚刚因为两万兵马的损失,本就悲愤的心情,此刻看完信后,奢崇明心中有的只是愤怒和浓浓的杀意了。
拿信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这群该千刀万剐的奸商!”
奢崇明咬着牙,一字一句的从嘴里奔出几个字来。
原来信正是之前和他永宁宣抚司有过生意往来的吕,陆等东南八大家的商人送来的。
信中的内容讲的很清楚,吕,陆等几家商旅已经和西南总督朱燮元达成了协议,为了各自的利益,明军不会对他们奢军赶尽杀绝,但是他们此时却必须尽快前去攻打成都,以求最大限度的消磨掉勇卫营的力量。
奢崇明将信在手中揉成一团,青筋爆露,脸色几乎阴沉的要滴下水来。
之前那些东南商旅们不是没有劝说过他,想要和他达成共识,让其不要太快攻陷整个四川,尽量让此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样的话,他永宁宣抚司既可以一边壮大着自己的实力,吞并着其他明军和土司们的地盘人口,又可以和他们那些东南商旅们做着生意,两不耽误。
可是当时雄心勃勃的奢崇明那会听他们的劝告,再则说,自己将整个四川全部吞下,岂不是利益更大,何须和你们一些商人来共享。
只是让奢崇明没有想到的是,就连他一个土司的酋长都知道除恶务尽的原则,却想不到那些汉人官员们却想的是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反而和东南的那些商人勾结在了一起。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哈哈哈哈。”
奢崇明气笑了,笑着笑着却忍不住流出了浑浊的眼泪来。
那两万兄弟就是被这些奸商出卖的吧?我有谋反的意图,只有那些商人们敏锐的察觉到过,除了他们向明廷通风报信,还能有谁?!
奢崇明想到了自己损失的两万兵马,自然而然的将这个过错全都加在了那些商人们身上。
身为一个土司的酋长,他当然知道整个川省陷入战乱区后会是什么样子。他想要谋反夺取川省是不假,可是他想要的是出其不意,快速夺取,可汉人的那些大官们,那些商人们呢,他们是想让川省永久的陷入战乱去,成为军管地带,这样他们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战乱区的百姓们是什么日子,朝不保夕,民不聊生,人口锐减,那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民,在这些人心中却好似一只蚂蚁一般漠不关心,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奢崇明是想要夺取川省不假,可他却不想要一个千疮百孔的川省,即使再傻他也知道,人口才是做为统治者最基本的地盘。
“阿爹,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按照原计划去攻打成都吗?”看到自己阿爹疯疯癫癫的样子,奢寅忍不住出声问道。
“攻打成都?”奢崇明嘴里跟着嘀咕一句,一时有些犯了难。
若是之前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去按照原计划攻打成都,可是看完那封信后,他却有有些纠结了。
若真的去攻打成都的话,岂不是真好如了那些商人和汉人官员们的意?这让他心里觉得无比憋屈。
可是如今的局势却是,没人在乎他奢崇明心中到底愿不愿意,现实会裹挟着你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就是那些汉人们常常说的:滚滚大势压之吧。
想到这里的奢崇明猛然间意识到,那些人之所以这么想自己去除掉勇卫营不就是因为这支军队是从京城来的吗?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奢崇明心情忽然又好了一些。
“天启啊天启,你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啊!不过能够看清这里边的厉害关系,你还能安排人防着一手,你也算是英明。”
“可惜啊,你也有算错的时候。据说这个朱燮元还是你一手放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
奢崇明摇了摇头。
“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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